第46章

  她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草草地将土推回去,走回村头等早上第一班去城里的公交车。
  季时韫原本想让沈擎来,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徐雀澜。他将粒粒送到托管老师那里,还有沈擎陪着,然后自己马上开车赶到了同齐市。和徐雀澜分手以后,他不愿再回到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有太多他们的回忆,每次路过母校门口,他都会心如刀割。
  但现在他心里只有恐惧。
  季时韫将车开到了徐康民的老家,他高中的时候在班主任的电脑里见过这个地址。当时只看了一眼,他记到现在。他把车开到村头,在村口看到了正在滑动手机的徐雀澜。他猛地打开车门,快步跑向她,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徐雀澜微怔,然后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背。
  季时韫在没找到她时六神无主,一看到她,心终于稳下来。他又恐惧又担心又委屈,抱着她久久地不能松手。
  “粒粒呢?”
  “在幼儿园对面的托管,托管的老师和沈擎会送她上幼儿园。”
  徐雀澜也有预感季时韫会追来,她点了点头,叹气道:“我只出来一两天。”
  一两天也不行,一两天他也担心她消失。
  季时韫像惊弓之鸟,怀疑路过的每个人都可能把他的沫沫拐走。虽然在徐雀澜看来,她拐走别人的可能性更大。她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季时韫额头上的汗水,才发现他西装的领带都是歪的,衬衫的纽扣也扣错了一颗。
  “慌成这样。”徐雀澜把那粒纽扣解开,重新扣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来偷人了。”
  季时韫的唇紧绷着。他的确有一点想质问徐雀澜到底出来做什么,但他的爱人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她不愿说的事他不会逼问。他知道想要和徐雀澜长久,必须遵循她生活的规则。他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因此即使再难受也不会越进雷池。
  “沫沫,下一次走之前和我打个电话,”季时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担心死了。”
  “给你打电话,你肯定会偷偷跟着我出来,或者根本不让我出来。”
  徐雀澜淡淡道:“季时韫,我们谈过那么多年恋爱,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也知道我的。”
  嗯——确实没错。季时韫的确会这么做。
  他牵起她的手,轻轻开口:“我们回家吧。学校门口的那家早餐店还开着,我们去吃早餐。”
  夏天快结束了,很多高三的学生需要提前返校。徐雀澜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的年轻面孔从自己身边走过,恍惚间记忆就像回到了高中那年。她和季时韫正式勾搭上以后,他们会一起在这家校门口对面的早餐店吃包子。
  季时韫自己家穷得响叮当,但因为成绩太好,每学期都有奖学金。他早上会多买两个茶叶蛋,自己一个都不吃,都剥给她。自己吃素包子,给她买肉包子。徐雀澜寄人篱下,也没有多少零花钱。他们像一对苦命的鸳鸯,一人一碗小米粥,一个包子。
  茶叶蛋一元钱一颗,季时韫一颗都不舍得吃。
  季时韫和她在性格上有一定的共同之处。理论上来说,青春期的孩子处在最敏感的时候。他们的原生家庭实在都糟糕的透顶——但季时韫作为家境最贫寒的人之一,从来没有感到过任何自卑。徐雀澜也一样,这种情绪对他们来说很陌生。
  季时韫看起来是最正直,最优秀的那种学生,再加之家境贫寒的标签,让他成为穷且益坚的典型代表。徐雀澜曾经猜测,他一定会觉得这种标签很无聊。因为季时韫不是为了打造人设才这样,他只是对学习之外的事情没有兴趣。
  生活,总要先活着吧。
  “沫沫,包子。”
  徐雀澜的回忆被他的声音打断,她咬了一口,发现自己手中的这个包子果然是鸡肉馅。而季时韫手里的包子还是素馅,他剥了一颗茶叶蛋放到她的碗边,就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一坐到这个位置上,他还是会触发被动,将鸡蛋剥给她。
  徐雀澜喝了一口粥,忽然抬头:“季时韫。”
  “嗯?”
  “当时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一家三口一起吃饭的样子?”
  这个问题让季时韫眯了眯眼,他眼中有几分茫然,然后意识到她在说高中的事情。这——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因为他真的想过。徐雀澜是他枯燥无味生活中唯一的色彩,他看着她时就会想他们以后的幸福生活。
  但现在他怕徐雀澜不高兴,所以赶紧摇头:“没有。我没有那些邪恶的想法。”
  徐雀澜轻笑一声,微微启唇:“才怪。”
  季时韫这个闷骚男,肯定什么事都想过。
  季时韫和徐雀澜中午到家,在楼下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张堃好像已经等了他们很久。季时韫现在视这些人为自己幸福生活中出现的绊脚石,他不管徐雀澜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管她是不是阴蚀王再世,他只要她健康安心地好好生活。
  所以他的脸色不太好。
  徐雀澜了解季时韫这种倦怠的表情,一般他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就是懒得装了。
  她温柔笑笑:“张警官,有事找我们吗?可以上楼坐坐。”
  张堃点头,回以微笑:“好,我的确有事想和你聊聊。”
  季时韫给张堃泡了一杯茶,用的是陈年老普洱。徐雀澜瞥他一眼,叹了口气,将茶水端给张堃:“张警官,喝茶。你想问我什么事情?”
  “谢谢,”张堃接过茶水,“我今天找你,和火灾的案子没关系。主要还是你爸的问题,我听徐家人说,前几年你爸和你妈合葬的坟被人刨了。你妈妈的骨灰盒不知所踪,到现在也没下落。徐家人觉得不吉利,当时吵着闹着要我们调查,但是一直没有结果。你知道这件事吗?”
  季时韫在一旁听着,面无表情。
  徐雀澜点了点头:“知道,我伯父通知过我。但我当时自顾不暇,所以没有回去看看。”
  张堃对她这个用词很感兴趣,接着问道:“你当时在做什么?母亲的骨灰消失这种事应该很严重吧?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照例问问。雀澜,你母亲的骨灰被盗那几天你在哪里?有什么人能证明吗?”
  徐雀澜知道张堃这样问,一定是知道当时她和季时韫已经分手了。因为那段时间季时韫早已离开同齐市,她也曾和张堃说过这一点。她虽然和季时韫配合,把他们分手的时间改晚了两个月,但她拿走母亲骨灰的时间正好是在半年之后,早就超出了两个月的时间范围。
  徐雀澜处变不惊,甚至笑了笑:“……张警官,你知道吗?我当时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肚子很大。就算那段时间我的确回了老家一趟,但是我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你认为我有能力自己刨坟取走我母亲的骨灰吗?而且我要挪走骨灰,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方式挪走,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张堃闻言,点头笑了笑:“是啊,我想多了。”
  季时韫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将张堃送走。
  他坐回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别人不了解徐雀澜,但他了解。
  季时韫终于也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她,脸上有几分哀愁。
  “沫沫,你真的——”
  “嗯,”徐雀澜果断承认,“我把坟刨了,把我妈的骨灰带走了。不过我没骗他,我当时确实怀孕快七个月了,也的确是一个人刨得坟。”
  季时韫一时语塞,他实在不知道她怀孕七个月是怎么一个人将坟刨开,然后取走骨灰的。
  “沫沫——”
  “这不算什么啊,我前六个月一直健步如飞。五个月的时候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一跤都没事,快七个月的时候我去刨坟。刨一会儿歇一会儿,从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不知不觉也就做完了。”
  徐雀澜淡淡扫他一眼:“我身体好,你的精子质量也还不错,这点夸夸你。要不然粒粒外婆的骨灰还在那里放着。”
  第55章 选择
  张堃还没走,他在车里抽了一支烟,发现后视镜里出现徐雀澜的身影。
  他降下车窗看徐雀澜走到驾驶室外。她应该有话要说才会下来,而这个对话只能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十二年前的案子,四五年前刘苏家的失火案,上个月彭芳家的失火案,他和徐雀澜对某些事心照不宣。但他没有证据,她也在不断地防守。
  那现在徐雀澜想说什么呢?
  张堃看向她。
  徐雀澜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神情平静,脸上仍挂着那种温柔又宁静的笑容。她的长相和平时的作派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很难让人将她与所谓的失火案联系在一起。
  “张警官,在我们家失火之前,你知道我妈报过多少次警吗?”
  徐雀澜看着他。
  张堃表情一凝,没有接话。
  “她报过八次警,被打得右耳耳膜穿孔一次,肋骨骨折一次。直到最后一次,她被铁衣架打到口鼻血流不止,造成面部淤青,鼻梁断裂,肺挫伤,肝挫伤,你们才出具了反家暴告诫书,”徐雀澜轻轻道,“在她第一次报警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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