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赵娜的唇动了动:“原先矿上的,叫我捅了两刀,现在干不了体力活。”
“还是离不了婚。”
赵娜在监狱生活里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但兴许是今天终于能说起这段往事,又或许是徐雀澜温和耐心的态度总让人忍不住向她倾诉,她多说了几句。
“原先打我,打得我骨折两次。我想小儿还小就忍了,因为又要他拿钱,小儿还要上学。”
徐雀澜用夹子夹着贡菜:“现在呢?”
“出来以后我回家了,儿说要饭都跟着我。我就给他偷偷办了转学,带出来了,”赵娜边看边学,往打包盒上缠保鲜膜,“这两天刚找了个学校给他读,私立的,钱都花了。我得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和儿。”
徐雀澜轻轻复述她的话:“矿上的?”
“黑矿?”
赵娜觉得徐雀澜简直是神通广大,她居然连这个都猜到了。
徐雀澜的声音还是很轻,轻到赵娜其实听不太清了。
“可惜了。要是黑矿的话,你不至于还得坐五年牢,”徐雀澜低头,“有别的办法。”
第45章 涟漪
她的声音很轻,所以赵娜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季时韫下午从幼儿园接着粒粒到了店里,粒粒的小书包装着今天在幼儿园做的手工制品,这是她准备送给妈妈的。季时韫小心地打开书包,和她一起将那幅用毛线黏在纸板上的绘画放在了桌面上。徐雀澜摘下手套,抱着粒粒坐到凳子上。
纸板上的毛线画是三个人,不过徐雀澜和粒粒坐在餐桌旁,季时韫则站在厨房里。
儿童常常在创作中记录自己直接看到的画面,还会进行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这幅图画很忠实地还原了他们“一家”目前的状态。从粒粒的角度看,季时韫是一个和妈妈具有亲密关系的异性,他代表了家庭中男性成员“父亲”的形象,也承担着父亲的责任。
但是徐雀澜从来没有向粒粒说明过到什么程度她才能称呼季时韫为“爸爸”,所以在孩子所画下的内容里,这幅图画不能叫“三口之家”,而是“二人加一人之家”。
季时韫抚摸上面“粒粒和妈妈”的字样,温柔地摸着女儿的额头。
他尊重孩子的意思,他永远不会强迫她开口称呼他为爸爸。他尊重徐雀澜的意思,虽然这意味着要时刻做好被她踢出局的准备。季时韫知道徐雀澜聪明而又冷静,她不会再谈起到底谁是粒粒的爸爸这种话题。这里指的不是生父,而是未来能够成为粒粒父亲的男人。
粒粒歪头道:“妈妈,你喜欢吗?”
徐雀澜亲了一口女儿的脸蛋:“很喜欢,谢谢粒粒。”
季时韫发现店里新来了一个大姐,知道应该是徐雀澜招的人,他没有过问。徐雀澜让粒粒自己先洗手,和季时韫一起走到了店外。
烧烤摊已经开始营业,每年夏天都是烧烤摊最赚钱的时候,对面的两口子每天都要忙到凌晨。徐雀澜观察过很多夫妻的相处模式,最后她认为,她不适合进入婚姻。这并不是在她目睹父母离心以后作出的判断,对她来说,父母也是她观察过的所有夫妻中普通的一对而已。
她往果汁里插了一根吸管递给季时韫:“季时韫,我去查过医院的监控了。”
季时韫刚刚滑开手机,这句话不禁让他抬起头。徐雀澜没有继续说下去,这句话好像只是一个警告,她打算去对面买几根烤串。粒粒太小,吃烧烤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所以有时她会背着粒粒自己吃一点。
偶尔她也会为了想逗一逗女儿故意在粒粒面前馋一馋她,直到粒粒说“妈妈,我要生气了”才会将自己特制过的烤串给她吃——少油少盐版,她亲自制作的。
季时韫面色镇定,他手指从屏幕上滑过:“没拷贝吗?”
“没这个必要,季时韫。其实你和怀信做的一些事情,在我看来都没什么必要。”
徐雀澜实话实说。
她根本想不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尤其是季时韫,她觉得现在他们这样过日子就挺好的,有吃有穿,还有工作,婚姻都是搭伙过日子,他们已经算是幸福的“家庭”了。即使是这一步,她迈出的都相当不容易,因为她之前没打算让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己和女儿的生活中。
她在某个瞬间会怀疑自己的决定——和季时韫复合的决定。
因为她发现季时韫和那些男人想要的都不一样。
这句话比愤怒的指责更让季时韫感到不痛快,他皱着眉,停下了现在手上正在做的事情。
“没必要?沫沫,是你觉得我没必要,还是你弟弟没必要?”季时韫的语气里有股平淡的绝望,他始终深陷在徐雀澜会随时离开他或者随时一脚将他踢走的泥沼里,靠着他所感知到的那丝她对他“特殊的纵容”而自欺欺人地维持这段关系到现在。而徐雀澜却说这丝纵容是因为她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他宁愿她骗他。可徐雀澜不会为了别人撒谎,她只会为了自己撒谎。
“算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徐雀澜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你别太计较和怀信的事情,不然你们两个总是这样你来我往也不太好。”
徐雀澜是想委婉地提醒他,她并非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手段,希望季时韫适可而止。
季时韫点了点头,他似乎对她说的这句话已经有所预料。
“吃什么?我去买。”他准备去对面的烧烤摊了。
“羊肉串,牛肉串,随便来几串,”徐雀澜道,“都行。”
晚上闭店之前徐雀澜先带着孩子回家,季时韫叮嘱小刘做好收尾也离开了。但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将车一直开到了离家不远的公园里。这个公园晚上人少,适合思考。他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耳边的虫鸣幽微断续。
他在车内足足待了十五分钟,只有来到这里,他才能面对真实的自己。
那些他表露出来就会被徐雀澜踢出局的情绪,会释放在寂静的夜里。
他接起电话。
彭芳其实很害怕和徐雀澜的男朋友打交道,她现在对男人的防备心越来越重。不过办完丧事以后,她确实得到了解脱。她对着听筒说道:“是照片上的那个人,那天在我准备回家的路上,我迎面碰到他了。他说,让我别走得那么快——”
彭芳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了他的话,我慢慢地走回了家。”
紧接着她又道:“会和雀澜有关系吗?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季时韫冷静地听着她的陈述,末了,他轻声道:“不会。不过这件事以后如果再有波折,你可以提供这个线索给警方。至于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只是因为你害怕而已。彭芳,如果这件事真的再被翻出来,你要记住,只有你将这件事告诉警方,才能最大限度地让雀澜平安无事。”
“她本来就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季时韫注视着前方漆黑的夜,“她什么都没做。”
徐雀澜发现今晚季时韫晚回家了一个小时。
她没感觉到奇怪,因为季时韫平时如果生气了就会晚回家。可能今天下午的对话确实伤害到了他,但没关系,哄一下就好了。不知不觉,她进入梦乡。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看向枕边空荡无人的被窝,下意识拿起枕边的手机。
季时韫去送粒粒上学了,昨晚他回楼上睡的。
徐雀澜这次真不打算惯着他,上一次那封信的事情就让她有些不舒服。她起床收拾好自己准备去店里,正好碰到了带着早餐从外面回来的季时韫。他淡淡看她一眼,将买来的烧卖和豆浆递给她。
徐雀澜没看他,也没看早饭:“我去店里吃。”
季时韫没出声,却反手按住了大门。他的手挡在锁上,身体挡在门前。
徐雀澜背着包,平静地抬头看着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在门前僵持起来。
季时韫作出一个不算解释的解释:“章壹的车在楼下。”
徐雀澜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然后呢?我要去店里。”
季时韫的手指在门锁上滑动,他确实对徐雀澜一点办法都没有。哪怕他非常痛苦,试图用眼前和睦的假象蒙蔽自己,还是时不时地就会被徐雀澜戳破幻想。他出自本能地不希望她现在出去,否则他体内的某根弦就会断掉。
他看着她,另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徐雀澜,我的心很痛。”
徐雀澜露出了一个更加不解的神情。
但她也习惯了季时韫——时不时的发病。她淡然道:“没有人是心痛痛死的,你吃点布洛芬吧。”
季时韫看着她,在确信她说出这句话后,转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并不好受,随时会失去谁的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但他还是移开了捂在门锁上的手,把装着早餐的袋子挂到她的手指上:“路上注意安全。”
徐雀澜忽然觉得事情变麻烦了,本以为这几次的事情以后,季时韫会逐渐获得安全感。没想到他的焦虑症似乎越发严重,而这样的性格显然不适合在家庭中承担父亲的角色。就当和季时韫说清楚的那个想法再次出现时,她的心脏却好像在胸膛里滚过一圈似的,产生了一圈令她感到极度不舒服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