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见大崽走远,她将怀中的稻草一扔,看也没看他,只说了句:“进屋吧。”
  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她没打算让他坐,让他进屋也只是远远地看到大崽娘也在后头,她和顾陵川的事,一时半会儿在屋外说不清楚,还是进屋比较好。
  “韵竹。”
  他刚一开口,章韵竹就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字字句句让他如鲠在喉。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回开原的路上都听说了,你们赢了,定国公败了。”
  “那日你逼我走,是不是因为长孙昱被你从北地带回来了?”
  “和梁玉娇那样,也是因为你要用她来掩护长孙昱,对吗?”
  “如果你今日是要同我说这些,那么我已经知晓,你可以离开了。”
  她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走出屋外,准备把方才扔到地上的稻草拾起。可刚一伸手,突觉一痛,翻起来一看,手心竟然有一道血痕,指甲上也有点斑驳。她才知道,方才对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手指甲不知不觉因极力的克制情绪而陷在了手心。
  好疼,疼得她想掉泪。
  “你要做什么?放着我来便好。”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她以为,只要将他所有解释的话堵住,他便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还是没有走。
  她趁弯腰拾起稻草的当口,反手抹了把眼泪。随即抱着稻草走到垛墩前,准备将草剁碎。
  之前看程洛用过,她以为不过是使点力气的事。可不知是手疼,还是劲使得不对,她用力按下垛子,稻草却纹丝未动。正要再试一次时,只觉手中一轻,她没抬头,地上的光影却暗了下来。她知道,是他在身后,握住了垛子。
  “是要将稻草剁碎吗?”
  她不答话,径直回到屋里,坐下不语。
  不多时,他便拎着一篮剁碎的稻草走了进来。
  他知道她不愿与他说话,便不再多问,只是认真地打量屋内四周。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此刻才发现,这间屋子四面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地上则摆着一盆清水,一桶黄泥,他顿时便明白了。
  虽然从未亲手补过墙,但他自幼喜读杂书,课余常以翻看技艺笔记作为消遣,没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他凭着记忆,将黄泥、清水稻草碎一并拌好,又去寻抹墙的工具。屋子不大,角落里便放着程洛用过的器具,他一眼便看到了。
  因这些时日在酱园也干了不少修修补补的活计,于是,他很快便上了手。一堵一堵地补过去,墙面渐渐平整。当他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发现高处还有几处破洞。于是便随手扯了张木凳,站上去继续。
  一直不愿往顾陵川身上瞧的章韵竹,目光却渐渐被他的动作吸引过去。她看着那个曾经穿着锦衣、执笔弄墨的探花郎。如今在土墙之上涂抹黄泥,她忽然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比之前接了地气。
  她再一次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疑问,禁止自己在他身上继续探究。于是起身,打算尽快离开这间屋子,与他保持距离。
  却没想到,她才刚起身,便听到“扑通”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他因脚下塌了的木凳,从上面摔了下来。
  她本能地上前扶住他,便径直撞上他望来的目光。
  他一把握住她扶着他胳膊的手,眼神温柔:“我无碍,韵竹。”
  她别过脸,正要抽手,却不想他握得更紧。
  掌心的伤处被牵扯,她一吃痛,眼泪便猝然落下。
  顾陵川看着她再一次落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可下一刻,章韵竹却猛地将他推开,声音带着颤,道:“顾陵川,我的心不是这四面的墙,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补上的。我们之间早就在那一夜结束了,你走吧!”
  第84章 浮桥(正文完结)
  他知道他伤她太深,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她太甚。于是当她把他推开后,他便默默地放开了手。
  他终是离开了,章韵竹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泥土地上竟然有了一汪小小的泪泊。
  第二日,她起来的有些晚,因为墙上的洞全部都被堵上,反而在日出的时候没有光透进来。只听得有孩子在外面啪啪拍门:“姐姐,姐姐,是我,大崽!”
  她起身开门,没曾想,顾陵川也在外头,手上还抱着一个布包袱。
  “姐姐,哥哥来了好久了,我娘亲早起浇菜时便看到哥哥在门口,方才浇菜回来,这哥哥还在,娘便让我来帮哥哥敲门。”章韵竹摸了摸大崽的头,让他进屋。
  不知顾陵川为何又来,正欲再说些赶走他的话,谁知,他却弯腰将手中的包袱放在门前,望着她的双眼,温和地说道:“这是一刀熟宣纸,不洇墨,给孩子们练字极好。”
  说完,便转身走了,连让她说句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遂进屋。没曾想,大崽却回到门外,将顾陵川送的那一包袱纸抱了进来。一刀纸虽不算太重,可大崽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稚童。于是章韵竹还是将包袱接了过来,看着大崽一脸期待,她不好拂了孩子的兴致,便拆了开,取出一张,让他去写字。
  过了几日,大约是午后时分,顾陵川又一次上了门来。这个时候,章韵竹的屋内坐满了孩童,年纪小一些的趴在地上写写画画,大一些的则以凳为桌。虽然条件不佳,但个个写的十分用心。
  上次之后,章韵竹便想好,若是顾陵川再来,她要怎么拒绝。可没曾想,今日,他却偏偏选在孩子们上课之时上门。正左右为难之际,却发现顾陵川根本没有出言打扰,而是如上次一般,朝她点头致意之后,又放了一个包袱在门前。
  待他离去,她才走去门外将包袱取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方旧砚台,一锭松烟墨,还有数只兼毫笔。她拿起砚台,发现下方有一张字条,上写道:“此砚为我旧物,久磨不涩。松烟墨色黑不亮,兼毫软硬适中,皆适合孩童练字。”
  她不自觉地抚着砚台边,心中克制,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下一回了。
  接下来的每一日,她都心神不宁,她不晓得顾陵川何时会出现,出现时又会带着什么,她时刻准备着,若是见到他后,应如何严词拒绝,告诉他不用再来。可是左等右等,却一直没再见到他。
  直到三日后一大早,孟青推着板车前来。
  孟青见到章韵竹后,激动地放下板车,朝她重重磕了个头:“夫人!”章韵竹一听,急忙摇手,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孟青便说道:“公子是公子,我是我,您别连我也嫌弃了。”
  顾陵川嘱咐过他,让他不要乱说话,千万别让章韵竹感到不适,他也就没再继续喊夫人。只是说道:“公子有事要忙,交代我给您送孩童们的书桌和椅子,您别动手,我来便是。”
  孟青干活利落,嘴巴上也没停着,公子不让他乱说,可没让他不说,只见他滔滔不绝道:“因为要过浮桥,只能拿板车运送,总算有惊无险送到。”
  “您看,桌椅位置放得合适吗?”
  “那孟青先告辞,回酱园去了!”章韵竹一怔:“酱园?”
  孟青见说漏了嘴,忙用手刮了自己一掌,讪笑道:“我说错了,是回府,回府!”
  觉得事有蹊跷,在孟青离去后,章韵竹便去敲了大崽家的门,她让大崽帮她通知各家孩童,今日无课,因为,她打算去酱园一看。
  原本与姨妈约定一月一见,如今离下次见面的日子还早,故而姨妈并未想到她会突然前来。
  今日正是接货的日子。章韵竹远远便瞧见顾陵川正与送货车夫一同从马车上卸酱缸入铺。
  只见他,肩头搭着一块旧布,额上汗湿,动作却从容不迫,似是对酱园极为熟稔。车夫卸完货便驾车离开,只剩顾陵川将酱缸一一安置。姨妈原想搭手,却被他拦住。
  见顾陵川不让她插手,姨妈只好拿着凳子,坐在门口,谁知这么一坐,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章韵竹。
  就在愣神之际,章韵竹转身离开。
  姨妈赶紧喊了顾陵川去追。
  顾陵川顾不得多想,将肩头的旧布一扔,便追出了门。
  民生街为方便开原百姓而建,虽在河东,但离去往河西的浮桥不远。不多时,顾陵川便在浮桥之上,追到了仓皇离去的章韵竹。
  想起方才顾陵川在酱园任劳任怨的样子,加上酱园店门挂着的由他题字的金字招牌。可想而知,他在酱园干的时日定是不短。
  “顾陵川,你在做什么?!”
  压在心头多日的情绪终于崩裂,她抓着他的衣衫,用力摇晃。
  他明白她问的是,他在酱园做什么,而不是在问他眼下在做什么。
  只见他看着章韵竹,嗓音发涩,像是压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想将你自小在酱园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只有这样我才能明白,你即便知道了我的初衷,为何还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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