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明白了,我知道我做错了。”
  “酱园的日子很辛苦,但是再苦,有你的姨妈,有你的表弟,一家人始终在一起,同渡难关,苦中作乐。你想要的是这些,对吗?”
  “而我,自以为为了你好,恶言相向,将你逼走,只想着若是我因党争而亡,至少保全了你的性命。”
  “我从一开始便想错了,北地再危险,我也应该让你知道我的计划,回京后哪怕真要虚与委蛇,也该提前让你知晓,而不是一个人自以为是地独自承担一切,将你硬生生地从我身边推开!”
  他的话像一把精细的锤子,一点一点地将她心中筑起的高墙轻轻击碎。
  此刻,她泪流满面,却仍倔强地想把他方才敲下的碎片重新垒起:“就算你都说对了,又能如何?我还能再信你吗?”
  顾陵川抬手去拭她的泪,一字一句同她讲明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你若不愿信,我便不强求你信。如今天下太平,我们的时日很长,你愿意留在河西教孩童识字,我便在河西给他们启蒙。孟青送去的桌椅应该是够了,那日我数了数,在你那里写字的孩子,不多不少正好八名,先让他们有桌椅,其他的再慢慢添置。
  若是以后孩子多了,我们再试着看看换个屋舍,或是扩建。教书育人的事,咱们慢慢来。
  此外,我同姨妈也说好了,她日后只管同客人买卖,其他活计等我给孩子们上完课再来做。可若是像今日一般需要上货,我就向你告个假,先来酱园。”
  河面上的风总是比陆地大一些,越到河中央,水流也更加湍急,那由一十八艘木船联结的浮桥在风吹水疾之下,时左时右,如游龙一般蜿蜒至河西。
  就像这人生,虽有曲折,却始终向前。
  不知何时,两人从相对变为并行,浮桥的木板上下起伏,他搂着她的肩膀,不疾不徐,向着河西那间小小学堂,缓缓走去。
  番外 大婚
  喜乐连奏,锣鼓喧天,大红的喜绸从顾府经民生街,一路由南向北绵延。
  众人纷纷停驻,都想看看那高头大马之上的新郎官是何许人也。
  馄饨摊老板娘因儿媳做月,又重新出山,见客人都扔下汤碗跑去看热闹,她也拽着新当爹的儿子凑上前去。
  喜娘沿街撒糖,吸引不少垂髫小儿一路跟随。于是老板娘拉过其中一个,问道:“小孩儿,你可知这迎亲队伍是哪家的?”
  国丧之后,成婚的不少,只是今日这迎亲仪仗隆重得不比寻常。
  “还能是谁家,当然是顾家了!”
  小孩儿着急捡糖,扔下一句又追了上去。
  众人一听皆兴致更甚,议论纷纷。
  馄饨摊老板娘恍然道:“难怪哩,我说谁这么能耐,竟然将这迎亲红绸挂到咱们街上!”
  按开原习俗,迎亲当日,新郎家的门前需高挂大红喜绸。若是条件好些的,可循着迎亲之路沿途点缀。但至多也就找棵树啊,或是塞点儿红包给途经的商铺,象征性挂些,图个热闹。可这回是实打实的一路红绸高悬,难得的是,就连民生街也是一眼望去长红一片。
  原是顾家大婚,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又齐齐转到了新郎官身上,只见那骑马之人,喜袍加身,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路人甲:“哟,顾家男丁在开原的,也就三房那一位了!”
  摊贩乙:“看着不像啊,三房那位从前可是柳江赌坊常客,那赌坊没撤之前,我常去门前摆摊,有幸见过一回。”
  向来不凑热闹的医馆大夫,合拢着袖子,慢悠悠地上前,挑眉道:“昨日顾府二房老夫人便遣了管事,给街上的商铺送了喜礼!”
  路人甲:“二房?那新郎官是?”
  医馆大夫笑而不语,拿眼瞄了瞄斜对过小小门脸上的金字招牌,便转身回到医馆。
  世人皆爱八卦,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太过挑头罢了。
  摊贩乙:“二房当然是探花郎啊!”
  路人丙:“那酱园家的字不就是探花郎题的嘛!”
  身份揭晓之后,大家的兴致更是高涨,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新娘子来,都猜这新娘要么就是内阁重臣的千金,要么就是公侯世家的贵女,只是奇怪这婚事怎的不在京城操办?
  难道探花郎娶的是咱们开原本地的小姐?
  可又为何迎亲之路经过民生街后,偏偏向北而去,那里可是河东平头百姓聚居之处。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修鞋匠突然咦了一声:“我说新郎官怎么有点眼熟?!”
  大家哄笑道:“怎么,探花郎同你论过诗,还是阅过文?”
  修鞋匠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他决定还是闭上嘴巴继续看热闹。
  ?
  喜乐锣鼓之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张望的小雪欣喜地进门说道:“来啦,来啦,公子来了!”
  姨妈刮了一下小雪的鼻子,笑道:“小点儿声!你的音量比外头还闹腾。”
  小雪吐了吐舌头,点头噤声,只悄悄地附在带着红盖头的小姐耳旁道了句:“小姐,外面可热闹了,公子骑着大马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一直垂首静待的章韵竹听得满面似红云堆积,只低低地嗔了一声道:“小雪。”
  迎亲队伍果真是到了,那乐声震耳欲聋,小雪根本没听到小姐说什么,两眼兴奋地朝着屋外望去,只见喜娘在门前喜气洋洋地喊了声:“吉时已到,请新娘子上轿!”
  说着便进了屋,同小雪一左一右地搀着章韵竹上了花轿。
  酱园西施徐氏一脸欣慰地看着二人将外甥女送上花轿,今日是这十余年来最最舒坦的一次,比亲生儿子中了秀才还要熨帖,她的眼中没有担忧,没有愁绪,只有对外甥女往后幸福美满日子的憧憬。
  妹妹,妹婿,你们可以放心了,咱们韵竹不仅嫁人了,还嫁对了人!
  ?
  国丧一过,婚事便开始张罗,姨妈叮嘱她:“嫁衣一针一针用心绣,往后一日一日用心过。”
  于是,每日学堂下课后,她便抽空绣嫁衣,虽然不擅长针线,但只求上心。谁知那日才捧出嫁衣,刚要拿针线,便被上门寻她的顾陵川撞见。
  只见他凑到她的身边,将她手中的嫁衣放下,附在她耳边,道:“家里就有成衣铺子,明日我陪你去,喜欢什么样子就定什么样子,你无需动手,只管安安心心等着成亲。”
  说着,他的唇又近了些,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唇有意无意地碰触着她耳畔细嫩的肌肤,让她有些痒:“我日日都在想,迎亲那日,你顶着大红盖头,穿着大红嫁衣,一身红艳艳的,会有多好看!明日一早,我便同你一起选嫁衣,选新鞋,选帕子,还有……”
  话还没有说完,章韵竹的耳畔又酥又痒,遂伸手轻推他,道:“那怎么行,姨妈说了,不管怎么,都得用心绣一样。”
  顾陵川抓住她推拒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好似让她触碰到自己的真心,只听他低柔道:“那就绣一件只我才能见的,交颈鸳鸯并蒂莲,你绣什么,我便看什么。”
  ?
  俗话说:“新郎下马,新娘上轿。”
  顾陵川早已下了马,站在八人抬的大花轿前,看着章韵竹由喜娘、小雪一左一右地送了出来。此刻,她顶着大红喜盖,着大红嫁衣,正如那日他所说,一身红艳艳的,着实好看。
  见她走近,他忍不住朝前一步,似要去扶。
  只听得喜娘哎了一声,笑话道:“新郎官,莫心急!”
  顾陵川才反应了过来,就此止了步。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在她的身上,一直到她入了花轿。
  ?
  接了亲后,花轿便走在了新郎的前头,意喻护送新娘一路顺顺利利抵达新家。
  这时,全开原,尤其是民生街彻底沸腾了起来,原来探花郎娶的是酱园家的哑巴外甥女,看着新娘的花轿越来越近,议论之声更是喧闹不止,每个人面上都是止不住的新奇与探究,这探花郎怎么就和酱园外甥女摆在一起了。
  修鞋匠看着方才笑话他的人,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样,终于也大声了一回,道:“当初要不是我给探花郎指的路,他哪能找得到酱园铺子!”
  货郎也幡然醒悟,道:“那些时日,给酱园西施干活的伙计是?”
  有些话不敢说得太明,这些个在酱园铺周围摆摊的小贩们适时地闭上了嘴巴,互有默契地对看了一眼,原来如此啊,酱园家了不得!
  看热闹的众人,哪知这些,见他们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便觉得心痒难耐,围着他们定要问个仔细,谁知这个时候,突闻马蹄疾驰,有人高喊:“传!圣上口谕!”
  众人止步噤声,只见新郎官顾陵川翻身下马,跪迎圣谕。
  见此情状,所有人皆惊惶跪地,屏息而听。
  “户部侍郎顾陵川,今迎章氏为妻,朕心甚慰,特赐‘佳偶天成’四字,愿你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白首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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