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停下脚步,见路旁一名鞋匠正埋头缝补,便问道:“劳驾,请问这里可有一处酱园铺?”
  修鞋匠一手拿着鞋,一手拿着锥子正准备钻鞋底,听到有人询问,便抬起了头。眼前的男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是看那衣着,实在不像是个需要亲自买酱菜的人。不过,修鞋匠也是见过世面的,有些事不要多管,有些人也不能多看。于是他用拿着锥子的手,朝对面指了一指,便又埋头修鞋。
  顾陵川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对面有个小小门脸,往里一瞧,似有一排排的缸子靠墙摆放,可不就是酱菜缸子,他遂道了声谢,朝那门脸走去。
  此时的酱园西施正在给一名老妇打酱菜,老妇的孙子是个顽皮的,在酱园铺子里跑了一圈又一圈,老妇喊了好几回,那孩童反倒跑得更起劲了。这不,顾陵川刚一迈入,孩童便撞到他的怀里。
  老妇见状啊呀呀地上前,一把把孙子拽了回来,正要开口讲些什么,却见顾陵川摆手道:“无碍,日后管好他便是。”
  谁知老妇却急眼道:“你自是无碍,看你一表人才,怎的走路如此不长眼睛?你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我孙儿要是被你撞出个好歹,有你好看?”
  顾陵川哪有碰过这种市井老妇,竟能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到如此地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招架。
  “哎哟,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呢!”
  徐氏笑着将打包好的酱菜塞到老妇手里,又将孩童拉到身旁,往他手里放了一块糕点,笑道:“这孩子圆头大脸,机灵得很,哪里有什么事?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日后说不定还是个探花郎呢!”
  说着,她又取了一小份新做的酱菜递给老妇:“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计较了。这是刚学来的京城酱菜,不知合不合咱们本地的口味,您尝尝,合适的话下回再来。”
  老妇嘴上还想抱怨,见有白拿的东西,顿时语气一转,笑道:“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又吃又拿的。”
  “拿着吧,拿着吧。”徐氏一边笑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老妇送出了店门。
  待那祖孙俩走远,徐氏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顾陵川,仍是笑意温和:“客官莫见怪,她年纪大了,儿子媳妇早些年没了,独自拉扯孙子,日子不易,嘴上便不饶人些,您别与她一般见识。”
  她抬眼看着他,笑问道:“您是来买酱菜,还是要打点酱料?”
  第81章 拜见姨妈
  顾陵川听徐氏这么一问,只觉得心内一阵翻涌,他规规矩矩地朝徐氏拱手一拜,低首敛色道:“小侄陵川,见过姨妈。”
  “不知姨妈,可曾见过韵竹归家?”
  才刚报上家门,他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她的去处,他自知太过无理,只是心中早已没了主意,就像宇文涣所言,她要是存心躲他,她又怎会让他寻到?
  小雪与福生在她走的第三日,便由开元商会出面送回。屈指大致一算,他同宇文涣在朝堂上扳倒晋王那日,二人便已回到开原。
  他相信,祖母闻讯后,必已派人寻过韵竹。可想而知,徐氏多多少少已有所耳闻,而韵竹也并未被祖母寻见。
  徐氏的笑脸,在顾陵川表明身份后,便坠了下来。只见她抄起柜上的抹布,走回方才取酱菜的酱缸旁,开始擦拭缸口。
  “韵竹难道不是跟你在京城吗?”
  徐氏连看都不想再看他,只背对着他,心里想到自己苦命的外甥女,胸口就难受地发酸。
  “如今,应该是我问你,她在何处?怎么反倒是你问我了?”
  不知在同一个酱缸口来回擦了多少遍,徐氏终是忍不住,转身把手中的抹布一扔,对着顾陵川说道:“我们家韵竹,虽然从小到大没吃过、穿过什么好的,可她的心却从来被我们捂得热热的!”
  “前些日子,东家来寻她,我就发觉不对,我们家韵竹最是乖巧懂事,怎么可能一声不响就自个儿走了?定是你们做了什么,把她的心浇凉了!”
  酱园西施始终没有往他身上看,只觉得多看一眼都对不起自己外甥女,她也不愿再多说下去,于是开口道:“她本就是给您冲喜去的,如今您也醒了,想必在京城也是官运亨通。我们家韵竹,自是与您不相称的。好在老天保佑,因了国丧不能成婚。咱们就当着没这回事,好聚好散吧!”
  其实,在徐氏背对着他的时候,他的余光便瞥到了柜台上的小瓶子,他心中一跳,忙转睛细看,瓶口处系着一个他再熟悉也不过的小巧绳结。方才徐氏亲口说的,新做的京城口味酱菜,如果不是她回来了,那还能是谁?
  顾陵川朝着徐氏深深一拜,从怀中掏出两人婚书。
  出发北地前,他曾让孟青往开原寄去两封信。一封信便是找祖母要这婚书,另一封,则是向陈大夫要一副无色无味的毒药。
  既已选择支持宇文涣,他便早已为自己安排了最坏的结局。他原想着,若是真到了要用那包药的时候,至少还有婚书可带入黄泉。如果地下真有判官鬼面,可否看他为大周鞠躬尽瘁的份上,让他安心在奈何桥边等着她,待她平平安安渡过百年后,他们再在桥上相会?
  那时,不管她是否另嫁,有此婚书为证,连神仙都不能否认,他才是她的原配夫君。他所求不多,虽然此世与她无法携手共度,但至少能一齐进入轮回,在下一世相守。
  他从来都不敢告诉她这些早已在心里过了千百遍的结局。因为在他的筹谋里,她永远都是那个活着的人。
  只见他手捧婚书,向徐氏说道:“姨妈,此为我与韵竹的婚书,如今交至您的手里,由您做主。”
  待徐氏惊诧地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沉重的婚书便已放在她的手上。
  只见顾陵川又朝她一拜,道:“若说不相称,那也是我不相称于她。如今我已返乡,从今日起,我将日日守在酱园,打理店铺,为您尽孝。”
  “从前,韵竹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韵竹做不了的,我也会想法子做到。请姨妈给我个机会,我会努力让您认可。待您觉得我相称于韵竹之时,再告知我如何寻她可好?”
  他明白她就在开原,只是不想见他。
  故而,他不去强寻,以免惹她不悦。万一为了躲他再次离开,那么再寻便是难上加难。
  他一向信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况且他对她的心天地可鉴。他已做好准备,十日不行,便百日,百日不行,便千日。口说无凭,于是他将婚书交予姨妈,他会在酱园,等着她来。
  姨妈虽然对顾陵川一点都不客气,可是退婚这事她也只敢口头吓唬。虽说韵竹已经同她商量好,待到国丧后退婚,可她的心却还是惴惴不安。
  那可是顾家啊!
  没曾想,顾陵川却如此轻易便将婚书上交,这一下,倒是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只见她暗暗咽了口唾沫,强制镇静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把婚书撕了,一了百了!”
  顾陵川却没有直接答话,而是继续垂首恭敬道:“还望姨妈给我个机会。”
  像徐氏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泼辣性子,从来不怕别人和她来硬的,怕就怕你给她来软的,越是真情实感,越是无法招架。
  韵竹同她说过:“顾家的人不日便会来寻,他或许也会告假来寻。您只管说我不在,凡事都一问三不知。日子一长,朝廷总会有召他回去的一日。到时,他们的心也就歇了。待国丧后,我会呈交官府处理退亲事宜,顾家定是不会把事情闹大,这事就会这么过去了。”
  可谁知,这开原百年才出一位的探花郎,竟然连官都不要了,情愿在她这酱园做活儿。
  为了外甥女,徐氏把心一横,道:“随便你吧,反正韵竹不在这儿,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图新鲜就留下,新鲜劲儿一过,就赶紧给我走!”
  话音刚落,只觉手上的婚书烫手,她又忙补了一句:“我虽未念过什么书,但我们家也是讲礼数的,国丧一过,我便去衙门退婚,你这婚书到时就是废纸一张!”
  顾陵川见徐氏没有赶他,已心怀感激,又朝徐氏恭敬一拜。
  徐氏偏过身,不愿再受他的礼,面上看似嫌恶,心里却早已乱成一团麻,她只盼望与韵竹约定见面的日子早些到来,好问问接下来,她该如何是好?
  第82章 河西
  谁知,姨妈尚未等到与章韵竹见面的那日,自己倒先败下阵来。
  本以为探花郎干不了几日便会退缩,谁料他越干越起劲。
  他知道自己擅长何事,便从对账入手,借着这个机会熟悉铺中各类酱菜与酱料。
  徐氏平日招呼客人,他便在一旁跟着学。很快便掌握了称量、打包、收银记账等事。
  不过数日,他便将酱园里的活计尽数接手。不仅做得利落,还空出时间,提笔为酱园题字。
  这不,今日孟青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于酱园门前挂上了由顾陵川亲笔题写的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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