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继续说道:“今日只是让他学会了如何发音,后续还需要有其他的训练同引导。所以我才询问知县夫人,若是她愿意,我们可以约着继续见面。”
  因国丧期间,拜亲访友需避讳,故在征得老夫人的允许后,她们相约每隔三四日便来菩提寺礼佛,待礼佛结束后,章韵竹便可带着浩儿玩耍半个时辰,顺便教他说话。
  此刻的章韵竹,笑容明媚,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这一幕,令顾老夫人心头微动。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同样的笑容。
  几十年前,她一个守着体弱孩子,无所依靠的寡妇,顶着三房的离间挑拨,最终取得大房的信任,从此两房联手开启以商养仕,以仕强商之路。
  那时,她便是带着这般自信的笑容,看着一众管事仆从,心甘情愿,心服口服地喊她一声二奶奶。她便明白,女子不是必须依附于男子才能过活,女子依靠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来。
  老人家似乎在章韵竹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于是,带着启发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能教好这个孩子,你是否有信心再教出第二个、第三个?”
  “又或者说,若是有人因意外无法言语,或者遭遇与你曾经相似的病症,你可有信心助他们恢复?”
  她本是想借着生意的由头,让章韵竹以娘家表小姐的身份替她去京城处理一些事务,也好为她与孙儿的姻缘铺垫几分。但此刻,她忽然觉得,韵竹不必借助什么身份,也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她何必费尽心思安排她去京城,不如从自立这一点入手,支持她做自己愿意且有能力做好的事。只要她心甘情愿前往京城,那么,之后的事便可水到渠成。
  即便退一万步说,若是那个长着榆木脑袋的孙儿真是铁了心要退亲,至少一年之后,她老人家也能心安理得地放手。因为她明白,韵竹这孩子已经有能力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不必依附旁人,也不必仰仗顾家。她愿意看着她走向更广阔的未来,也愿意珍惜她们之间的祖孙缘。
  这份缘,与亲事无关,与家族利益无关,只因她真心将这个孩子放在了心上。
  老夫人的一番话,果真正中章韵竹的心思。
  曾经,她因哑疾所限,想帮姨妈分担,却只能守着酱园铺,为姨妈看管生意。如今,她因国丧而困,虽得老夫人照拂,却心存不安,害怕哪一日离开顾家,便会迷失自我,不知何去何从。
  老夫人的提醒,让她拨云见日,顿时豁然开朗。她何不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做一件在这一世尚无人从事的事?开设一家康复馆,专门帮助那些有语言障碍的人们?
  在前世的医学统计数据中,每一百名学龄前儿童中,便有五至八人存在语言障碍,需要专业人士的介入干预。不仅是儿童,中风患者中有三成会伴随语言障碍。若不进行语言训练,将严重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还有听力受损人群,语言训练同样不可或缺。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激动不已。
  曾经在前世想成为语言治疗师speech-language pathologist的梦想,在这一世未尝不能成为现实!
  她的眼睛渐渐地积聚着越来越多的亮光,似乎一个计划正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顾老夫人看着她,十分满意她的一点即通,于是适时添了一把火:“祖母是个生意人,只要是有赚头的事儿,祖母都愿意凑个趣。”
  随后,又画龙点睛般地说道:“做生意,地段是最紧要的。”
  她举了个例子:“就拿家里的成衣铺子来说,你在开原是找不到的,为何?因为我们的衣服是做给富贵人家的夫人千金的。若是没有人愿意日日光顾,这店便开不下去。”
  “同样的道理,放到商船货运上也适用。咱们的商船只在秋冬将南方的水果运到北方,你什么时候见过祖母让人把海鲜运上去?海货讲究新鲜,船上一折腾就死了,谁愿意赔血本去北方开海鲜酒楼?”
  见章韵竹听得聚精会神,老夫人又进一步引导:“韵竹,你好好想想,你的生意,该开在哪里?”
  “你要找那些最重视‘说话’的人,他们才愿意在‘说话’这事上花钱。你想想,河西的老百姓会不会在意?河西当然有说不清话的孩子,但他们更看重孩子能不能干活,养家糊口才是大事。”
  “河东呢?知县家便是一个例子。知县大人望子成龙,期待他们通过科举入仕,那么‘说不清话’便成了大问题。所以,你得找一个地方,是所有人都认为‘说话’至关重要的地方。”章韵竹了然地点头,十分认同老夫人关于地段选择的见解。
  老夫人见她有所领悟,继续引导道:“你可以守着一家店,但如果经营得当,还能开第二家、第三家。那么,什么地方能让你的名声传得更远,让整个大周朝的人都能找到你?如果你把店开在开原,南方的人找你方便,可北方的人会不会难以寻访?”
  “这些都是你需要仔细思考的问题。祖母今日只是抛砖引玉,你慢慢斟酌。但你只需记住,无论如何,祖母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这便已足够了。”章韵竹静静听着,认真思索着老夫人的话。
  渐渐地,她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第42章 酱园作别
  章韵竹自进了顾府之后,一直都不曾寻得机会探望过姨妈。国丧之前是因尚未成亲不便出行,国丧之后则是怕姨妈知道退亲的事,为她操心。
  如今在老夫人的支持下,她要进京开康复馆了。若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别说姨妈,就连章韵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她特地选的正午时分上的酱园,此时,店铺周围趁着早市做生意的小摊都收得差不多了,客人也鲜少上门,这样不惹人注目,甚好。
  酱园西施没了韵竹搭把手后,日日早起开店。虽说酱园没啥重活,但一个人总是比不上两个人的时候,日子一长,她的身形多多少少轻减了些。
  踏进熟悉的铺子,便看见姨妈弯着腰打酱菜,柜台上放着一个碟子,里头装着俩馒头,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章韵竹的鼻子一下就酸了。
  她忍不住喊了声:“姨妈!”
  徐氏刚盛完一小碟酱菜在手,才盖上盖子直起身,便听到有人喊姨妈。这声音带着点哭腔,听着陌生,她不明所以地转头。
  呛啷一声,那一小碟子酱菜撒了一地,眼前这一身富贵打扮的千金小姐,不是她的外甥女还能是谁?
  “韵竹,你,你能说话了?!”
  徐氏真是又激动又高兴,一会儿将章韵竹搂进怀里,一会儿又把她扯出怀中,摸着她的脸让她再喊声姨妈,就这么来来回回好些遍,她才真正相信这不是在做梦。
  想着这是好事,可不能哭哭啼啼的,姨妈抹了一把眼泪,认认真真端详着韵竹,只见韵竹还是姑娘的打扮,想起如今是国丧。于是便没有再问,只是拉着韵竹的手,让她坐下。
  一边坐下,徐氏一边感叹:“你这是给探花郎冲喜呢,还是探花郎给你冲喜呢?!”
  原本还是泪水涟涟的章韵竹,被姨妈这一句感慨弄的哭笑不得。
  也是,三个月前因顾府的救命之恩答应冲喜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如今这么好的结果,她不仅能说话,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困在一方院落之中守着三从四德,一天天地数着日子过活。
  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好好筹划,在京城将康复馆开好,不能让祖母的支持打水漂,更重要的是要好好开下去,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于是她便把今次来找姨妈的目的,说了出来。
  “姨妈,我要去京城一段时日,顾家老夫人允我去京城开一间铺子,我想去试试。”章韵竹本以为姨妈听到她要离开的消息会意外,或者是担心。然而姨妈却像是早已料到似的,点头道:“去吧!探花郎是不是也去了京城?你去是应该的,要替老夫人好好照顾好探花郎。”
  她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姨妈见她感到意外,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解释道:“探花郎没和你说吗?上回他去书院,特地与山长一同看了你表弟的文章,当着山长面,他夸了你表弟不老少呢!”
  徐氏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并不是休沐,刘野着急忙慌地于黄昏之时赶回酱园。当时她正在收拾铺子,准备打烊,见儿子手把着店铺门框,俯身喘着大气,吓得差点又失手砸了一碟子酱菜。
  “娘,娘,不,不……”
  一看刘野便是一路小跑地赶回来的,听着儿子一连串的“不,不”,徐氏便以为他要说的是“不好了”,于是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只见她急忙将儿子从门口拉了进来,以防被闲杂人等看了热闹。
  也就从门口到酱园内这短短几步的功夫,徐氏就已经将所有和“不好了”这三个字能沾上边的事都过了一遍。
  比如:“娘,不好了,赌坊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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