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方才在老夫人那里,已然发觉他双亲样貌极佳。
因此,她并不意外,见到昏迷中的他,瘦削却依旧俊朗的面庞。
许是缠绵病榻的缘故,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颊凹陷,颧骨微突,显得虚弱无力。一时之间,章韵竹回想起前世自己面色苍白,眼窝凹陷的病中模样,难以抑制的心疼涌上心来,她不自觉地朝着病榻中的顾陵川走去。
第17章 醒转
没有人比章韵竹更清楚被病痛折磨是个什么滋味。
前世,她第一次出现症状时,恰好是在连夜为学校布置艺术节舞台后。回到家后,她洗了个热水澡,随便煮了碗面充饥,吃着吃着,忽然感到手掌发麻,头晕目眩。她想着大概是累到了,便放下筷子准备去卧室休息。刚一站起身,整个人却突然瘫软在地。意识还清晰,却浑身没有力气,那种不适的感觉像极了睡觉时被不明之物压在床上,明明有意识,却无法动弹。
后来,是妈妈听到声音赶来,将她扶起。她每走一步都极其费劲,心脏仿佛被什么抓住揪着疼,实在是走不动了,她积聚了全部的力才堪堪用气声告诉妈妈把她放回地上,躺了有十多分钟才勉强缓过劲。
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回,并且开始持续低烧,跟着膝关节发疼,尤其是晚上,疼的连觉都睡不好。等开始发觉这些异常和参与学校活动以及繁忙的考试季并没有太大关系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医院陆陆续续待了有一年吧,抽血,打针,穿刺,化疗,该经历的,身体全都经历了个遍。恐惧,紧张,燃起希望再到复发后的绝望,一连串按顺序排好的心理折磨才是最最恐怖的。最后是她求着妈妈把她带回家。她不愿意躺在病床上,她无法想象自己最后只能在四面白墙的困顿中等死,她要回家。在无法选择结果的情况下,她至少有权选择在哪里迎接结局。
看到眼前一动不动,任人摆弄的顾陵川,章韵竹感同身受,前世关于病痛的记忆一下涌了上来,她很难过,她做不到仅仅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正拿着汤匙准备给公子喂药的香墨似乎发觉有人在靠近,于是回头。
“我帮你扶着他吧!”
顾陵川的身后有个靠枕支撑他的上身,看来每次香墨喂药都是如此。章韵竹以前在病房的时候,妈妈也是这么喂她,但是这样其实不是很舒服。章韵竹让小雪帮她转达,香墨不敢做决定,只好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没想到章韵竹并不拘泥于男女之防,主动上前照顾,心中感到欣慰,于是朝香墨点头。
得到了允许后,章韵竹轻轻侧身坐到榻前,伸出右手穿过顾陵川的脖颈,代替靠枕支撑他的上身。左手缓慢地将靠枕取出,一边移开,一边小心地将身体靠近。最终,顾陵川整个人依靠在她的身上,角度恰到好处,仿佛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前世的章韵竹喜爱薄荷的香味,薄荷味的牙膏,薄荷味的香薰。甚至是薄荷味的摩卡咖啡,几乎无时无刻不与薄荷为伴。魂穿重生后,她庆幸自己的喜好不费铜板,野生的薄荷极易取得。于是,薄荷香薰便改为用晒干的薄荷叶熏衣。而薄荷味的牙膏也变成了装有干薄荷叶的香囊。
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钻进顾陵川的鼻端。
昏迷中的顾陵川实际上是有意识的,他能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堵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连眼皮都无法抬起。
浑浑噩噩的这些时日,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
他隐约知道自己应该是离开京城回到老家。因为在清醒的时候,他能听到那熟悉的,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能闻到自家宅院的烟火气,也能听到母亲为他的痛心哭泣与祖母的声声叹息。
现在的他,犹如身处迷雾之中,他的家人,他的一切就在一步之遥,他什么都听得到,感受得到,然而无论如何却走不出这层薄雾。他比谁都想醒来,只是他做不到。从小到大,只要他下了决心,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得不到的。然而无法醒来这件事,让他终于尝到何为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忽然间他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被撤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却有力的支撑,这让他觉得很舒服。几乎同时,一股清凉味道钻了进来,直通天灵,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凛冽的感觉,于是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香墨如往常一样喂着七公子进药,一舀一送间,面前紧闭双眼的公子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悦。
她一怔,药汤撒了出来,弄得顾陵川衣襟湿了一大片。章韵竹见状,忙腾出一只手,掏出手绢在顾陵川衣襟上擦拭。可是她毕竟不如香墨她们干的顺手,再加上顾陵川还靠在她身上,动作一大,反而不如靠枕稳当。突然,她拿着手绢的手被人抓住,一道嘶哑的不满声传入耳中:“退下!”
在顾陵川看来,若衣服弄湿,则无需擦拭,直接替他拿一身新的换上便是。如此胡乱擦拭,毫无用处可言,只会耽误辰光。
他喜欢聪明人,在他屋里做事的,无论是丫鬟还是小厮,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从来不会冲动行事。遇事时不用慌张,先动动脑子,再做决断,这是他时常告诫他们的。
显然,这个人在药汤撒了后,一点也不冷静,而且马上就手忙脚乱了起来。
他很不满意!
他对此人为何行如此无用之举感到费解。于是抓住那只不停擦拭的手,命其退下。
那只被抓住的手不再动弹,却也没有离去,更显得不知所措。
烦躁之气一涌而上,顾陵川忽地睁开了闭合已久的双眼,想看看这个做事粗糙的人究竟是谁?是谁在他生病之时,懈怠至此等地步?
夕阳西下,房中光线愈发朦胧氤氲,他隐约对上了一双陌生的双眸,好像不是在他身边伺候的人?
顾不上看仔细,便又被迫合上了眼睛,黄昏的光线依然让他不适。
他又喊了声退下,这回用上双手去推,他有些纳闷,祖母与母亲何时开始不会调教下人了,他向来不喜与人过于亲近,怎么就允许一个陌生的丫鬟就这么不知轻重地把他搂在身上。他实在不愿意用“搂”这个字,只觉得难堪。章韵竹着实被眼前人的举动吓到了,他不是昏迷不醒吗?怎么突然就睁开眼睛了,还拿手推她。
他,很没有礼貌!
她索性站起身,往后退。
屋子内除了章韵竹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直到看到章韵竹确实被一双手推离了床榻,才发现他们的探花郎——七公子顾陵川是真的醒了。
“川儿?!”
“公子?!”
一刹那,香墨手中的药碗脱手掉落,汤汁溅洒一地。老夫人在陈嬷嬷的搀扶下,顾不得地上的碎碗,焦急地迈步上前。
第18章 纷至沓来
章韵竹看着眼前忙乱的人群,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隔在了另一个世界。那些人匆忙的动作与慌乱的神色,如同一部电影被人突然按下了快进键,而她却静静地站在旁边,像个旁观者,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正在这时,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发现是会手语的丫鬟小雪,还有小厮福生站在身后。
小雪熟练地比划着手语,问她:“小姐,奴婢带您回院子休息吧?”
小雪这么一问,章韵竹才从眼前的场景跳脱出来。局外人的她的确不适合继续留在这拥挤喧闹的屋子,看着顾家老夫人老泪纵横地坐在榻前,似乎在和顾陵川诉说着什么,她觉得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祖孙相见,实在是不合时宜。于是,她点点头,轻轻地比划回应:‘咱们悄悄走。’
顾府的规模比她想象中还要大,章韵竹一边跟着小雪和福生前行,一边暗自庆幸,还好有人领着,否则自己一定会迷路。
一路上,碰到了好几拨人,匆匆忙忙地往顾陵川的宅院赶。
第一拨是顾大海,只见他脚步匆匆,神情既焦急又惊喜,身旁还跟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虽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手中提着一只乌木制成的箱子,箱身透着岁月的光泽,显然是用了多年的随身物什。
顾大海专注地与老者相谈,直到快与章韵竹擦肩而过,才发现了她。
他忙停下,行礼道:“小姐这是去哪儿?怎么没和老夫人一起?”
她忙比划回答:‘我不想添乱。’
顾大海听到小雪的转达后,对章韵竹的好感又进了一层。他略一侧身,将身旁的老者引向前来 :“这位是陈大夫,这些时日多亏了陈大夫对七少爷的看顾。”章韵竹一听,立即朝陈大夫行礼,请大夫先行。
老者仿佛早就听说过章韵竹一般,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对着自己屈膝行礼,满意地捋须点头,道了声:“不错!不错!老夫先去瞧瞧那小子,小姐,日后再见。”章韵竹不敢耽误他们的时间,于是忙侧身恭送陈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