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忙把人迎了进来,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东家,您,您请进。”
  顾大海朝着徐氏点头致意:“老板娘,我有要事与您相商,打烊了正好。”
  说着,也没有过多客气,就在徐氏的引领下坐在了酱园柜台一侧的小桌子旁。
  见徐氏开始手忙脚乱抓着茶壶准备茶叶招待,他急忙打住:“不用客气,此次来,是带着我们老夫人的意思过来的。”
  老夫人?
  徐氏正打算揭开茶壶盖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东家说的老夫人,莫不是顾府的那位老夫人?她有些不敢相信。
  顾大海继续道:“我们老夫人想为七少爷求娶您家的外甥女。特让我前来与您相商,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老夫人的意思是希望这事尽快定下,越快越好!”
  咣啷一声,徐氏手中的茶壶砸在了地上。
  半晌过后,徐氏才有了反应:“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东家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您说的贵府七少爷,可是探花郎七少爷?当朝翰林?”
  徐氏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茶壶,连连否认脑海中出现的狂妄念头。
  “正是!”顾大海知道徐氏必然会有这种反应。于是起身去将酱园的门由大开改为半掩。
  顾大海虽没有细说详情,但也不打算隐瞒,直截了当道:“此事说来话长,数月前七少爷在京城遭遇意外,昏迷不醒,现下人已在开原的府中修养。您的外甥女生辰与七少爷相合,老夫人希望她能尽快为少爷冲喜。”
  他不希望再听到徐氏有什么托辞,于是向徐氏讲明利害关系:“昨夜之事,想必不用我多言,您也清楚。只这一个顾字,就能令您外甥女不会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这是其一。”
  未等徐氏回答,顾大海话锋一转:“令郎明年就要下场,我去书院打听过,如无意外,中举势在必得。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中举之后的事?”
  学业有成就,家族能支持,中举之后自然是继续考学。就像他们的七少爷一样,点中探花,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然而那些背后没有支撑的寒门学子呢?就没有多少能选择的余地。
  对于他们而言,中个举人就已是了不得的事了。因为中举意味着有了做官的资格,然而大周朝人才济济。哪怕做个知县这类的芝麻官,申请的举子们就多得可绕民生街数圈。更别提那些继续考学的举人们,除了能有钱继续供着他们前往京城进行三年一次的考试,朝堂上的官员选拔,更是一门深厚的学问。
  “虽说门第不拘人才,可若想走得长远,仅靠这酱园是万万不能够的。您家外甥女进了门后,不是做妾,更不是通房,是咱们二房正正经经的七少奶奶,翰林夫人!”
  顾大海一番话看似利诱却有理有据,他知道酱园西施一个女人独撑酱园十余年为的是什么。
  酱园西施没有任何言语,可内心却已被顾大海的话搅得风起云涌,一番心思较量过后,她已泪流满面:“东家说的没错,再也不可能有比顾府更好的亲家了。只是,奴家不能为了儿子的前程,而叫韵竹去……”
  徐氏不想触东家的霉头,硬生生地将“守活寡”三个字憋了回去,她不愿意拿外甥女来换取儿子的飞黄腾达,她知道韵竹经过昨日之事后,已不可能再寻个普通人家。一旦柳江那边伺机报复,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这也是她为什么在今日和孩子们开口亲上加亲的原因。
  突然间吱呀一声,半掩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徐氏与顾大海循声望去,门口赫然站着章韵竹与刘野姐弟二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章韵竹在推门之前已经吩咐好了刘野,要将她要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于是,进门之后,她径直走到了顾大海的面前,施了半礼。
  “顾府于小女有救命之恩,莫说是冲喜。若是能一命换一命救回七公子,小女也无颜推辞。”
  听罢刘野的转述,顾大海在心里又不由得高看了章韵竹一眼,眼前的少女尚有一丝虚弱,许是昨日的惊吓并未完全从她的身心退却。然而她的眼神却坚定非常,就像是大雪纷飞之下的一枝红梅,冰心傲骨,自成春色。
  “小姐恩义,明日我就遣媒婆上门。”
  随后顾大海又略带歉意地说道:“事出紧急,有些礼节会有所减免,请小姐勿怪。但是该有的,我们一样都不会少。只是,七少爷昏迷一事并未公开,还请小姐及各位勿让旁人知晓。”
  既然已得到章韵竹的首肯,顾大海便不再多做停留,他要尽快告知老夫人,让她安心,也需要立刻安排媒婆,选出最早的吉日,尽快将婚事办成。
  第15章 冲喜
  翌日清晨,民生街早市一如往常般热闹。
  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式店铺也陆续开张,唯独酱园的铺门紧闭。
  一名带着孙子买菜的婆子,打算归家前打点酱菜,没想到走到酱园门口却扑了个空,嘴巴嘟嘟囔囔地道了声奇怪,略有失望。
  经过修鞋摊的时候,她不禁问道:“今儿酱园怎么没开张?十几年了头一回啊!”
  酱园卖的大都是膳房用的东西,而打理膳房的人从来只赶早市,酱园没道理不开门。
  修鞋匠前日被闲帮瞪了一眼后,着实吓得没敢声张。可是昨日见老板娘照常开了门,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心想着估计和那日的媒婆上门没什么关系,于是回道:“昨日是老板娘亲自开的门,说是她外甥女的手被割伤了,得休息几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哟,那是得好好养养!”原本有些好奇的婆子,听了修鞋匠的回答之后,了无兴趣。于是敷衍了句便颤颤巍巍地牵着孙子走了。
  开原县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日复一日,有时候人们不免会对反常有所期待,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希望发生点什么,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府是绝对不允许他们的探花郎成为开原百姓们的消遣。于是媒婆特地选在了清晨上门,周围街坊邻居外出赶早,劳作之时。
  这位媒婆姓李,在开原一带颇有声誉,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辆不打眼的油布马车。
  李媒婆的打扮低调稳重,外人看了只会以为是哪家来走亲戚的婆子,不会多想。她一进门,跟随马车行走的一名小厮同车夫便一齐从车上将一台台木箱子搬进屋。虽然箱子上没有点缀着大红,章韵竹等人也明白那是聘礼。
  刘野忍不住数了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箱。
  见聘礼全都搬进屋子,李媒婆带着歉意介绍道:“请老板娘和小姐勿要见怪,为了不打眼,聘礼尽量都换成了银票,田契,金银首饰。聘礼箱笼数目不多,但里头的心意是实打实的。”
  徐氏客气地请李媒婆坐下饮茶,对方道了声谢,又继续传达顾家的意思:“请了神算子大人占卜了吉时,这最近的,还需得再等一个月。”
  “想必您已略知探花郎的境况,若是等到吉日再进门,怕拖得太久对探花郎不利。老夫人盼望章小姐能先暂居顾府,待吉日一到,即行完婚。这样既不会影响探花郎养病,也不会误了吉时。”
  “不知老板娘与小姐意下如何?”
  自答应冲喜之后,姨妈便一直很惭愧和痛心,与顾家结亲的确是最优的选择,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可她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无论章韵竹如何晓之以理,她都觉得自己有愧于过世的亲妹,心疼外甥女这一辈子就这么没了盼头。
  然而,作为拥有现代思想的章韵竹来说,她并不认为冲喜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好处,相反,却能给她带来了不少便利。
  冲喜意味着求医问药已无甚用处,对方极有可能将不久于人世。那么如果他真的去世了,头上顶着七少奶奶的名头,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岂不快哉?如果他没有去世,那至少也是个身体不中用的,那些夫妻之间的“奇奇怪怪”之事,就不会有人强迫她去做。
  总之,对于前世没谈过恋爱的她而言,这简直是太完美了。
  对于刘野,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房的顾陵泊哪还敢动二房七少奶奶的表弟?柳江赌坊的王亭之则更是不足为惧。
  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在书院读书,曾经担心会对他前程不利的顾家将会调转枪头,成为他最大的助力,只要他认真考学,顾家自然会帮他铺平之后的道路。
  就连程洛也会得益于此,他可以安心带着妹妹返回开原,继续他的学业,无需考虑迁移籍贯,从头开始。
  “姨妈,若是真要说冲喜有什么不好的,那就是可能我找不到那个一心人。可是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女子求得一心人吗?”
  “若是没有一心人,还不如一个人自自在在地过日子!在顾家,我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更不愁没有钱使。还不用担心成日面对一个我不喜欢的男子。我真心觉得冲喜极好!”
  外甥女双掌内的伤口已褪去了红肿,取而代之的是深褐色的结痂,触目惊心的结痂随着手语的变化,在徐氏眼前上下晃动。若是没有顾家,只怕这伤口就不仅仅是在手上了。她舍不得外甥女为了安抚她而一个劲儿地牵扯到手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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