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这不是最坏的结果。章韵竹摇头,不同意表弟的想法,‘大不了姨妈把铺子抵了,你现在是秀才,如不出意外明年极有可能中举,铺子不够的话,冲着你的功名也能借到一些钱。之前和你说了,赌场的人为的是你能还钱,其他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文。”章韵竹的眼中带着郑重,她清晰地朝刘野打着手语,鼓励道:‘你好好想想,你的最坏结果会是什么?’
  经表姐的提醒,刘野恍然大悟:“最坏的结果是,我好不容易把铺子抵了,以我的功名把钱借了,以为事情解决可以安心在学业上了,结果程洛不守信用,将那天的事情全抖落出来,我有可能因为私德被取消会试。到时候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乱糟糟的绳团,终于渐渐理出了头绪,章韵竹接着刘野的话,继续比划:‘程洛的最坏结果会和你一样,失去三年后的乡试,永远考取不了秀才。’
  “当时他敲诈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如果还钱,他就保密并且退出书院?”
  刘野茫然地点头,不明白表姐问这句话的用意。
  “这么看来,你若出事,他会退出,不再下场考取功名。你若是还了钱,他更是不能下场考取功名。不论你有救没救,他始终都是那个将自己多年寒窗毁于一旦之人。”
  不知怎的,“自我毁灭”四个大字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章韵竹的脑海中。
  可很快,章韵竹便抛弃了这个想法。
  不,他更像是在自暴自弃地惩罚自己。
  她将这一结论认真地朝刘野比划:‘若是你真的被他害了,他会惩罚自己。你若是没被他害成,他还是得惩罚自己。因为,有人在威胁他!你若是没事,他就必须给那人一个交代!’
  当章韵竹将自己的推测用手语在刘野面前表露无疑后,刘野的面色苍白,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嘴唇颤抖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顾陵泊!”
  “是他!那日我被程洛威胁过后,是顾陵泊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将赌场的事说出来的,平时他很是看不起我和程洛,连走到我们身边都嫌晦气。尤其是我中了秀才,而他作为顾家的子弟,却连下场资格都没有。”
  刘野觉得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前后经过在表姐的帮忙梳理下,已经很清楚了。这一切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他和程洛的学业成绩太惹眼了,惹得顾九公子不高兴了。
  “表姐,顾陵泊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无赖。如果他存了要害我的心思,哪怕这次事了,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把我给逐出书院,断我前程。”
  “别急,别急。”见刘野又开始心神不定,章韵竹按住了他。
  “我们不是已经捋出头绪了吗?这是个好兆头,至少程洛那里,你这些日子可以试着在顾陵泊那些纨绔不在的时候,试着和他缓解,他对你始终是良心过不去。否则不会自毁前程,好好和他谈谈。一个人计短两个人计长,一定能想出方法解决。”
  “还有,你之前不是要了程洛家的住处吗?我想去探探他妹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始终想不透,顾陵泊为什么能说动程洛给你下套。”
  前世在医院的最后日子,让她很明白,能控制人心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情。
  有些人做事由钱驱动。再亲再近的人也不如钱现实。他们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买的房子,车子或是积蓄就这么地送给医院。于是不带一点犹豫地在同意书上签字,或拔了亲人的氧气管,或放弃最后的抢救机会,没有一丝愧疚。
  而也有一些人由情驱动。他们会为了亲人的最后一线生机,在明知道最后很可能是徒劳无功,背负一生债的情况下,卖房子,卖车,卖血,尽自己所能,换取钱财救命。即时最后穷困潦倒,也一生无悔。
  从刘野的叙述中,她觉着程洛是个重情之人,她想去程洛家附近,打听打听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7章 程家小子的妹妹
  开原由群山环绕,天然的河流将整座县城分为了河东与河西。书院位于河东,临水而建,与山对望。河西则聚居着许多讨生活的底层百姓。因此河东的人等闲是不会往河西去的,只有河西的人会每日顺着浮桥做些养家糊口的生计。
  以前连接东西两岸的是由绳索连接的木筏而成的简易浮桥。但是太易损坏,几年前梅雨天的时候曾出过事故。顾家得知后,立即着自家的造船厝造了一十八艘木船,木船横排于河上,船与船之间以手臂粗的铁链连接,再加以木板铺成,与之前相比稳当安全甚多。
  程洛的家就住在河西浮桥边的那一片农田附近。
  此时的章韵竹依旧挎着个包袱,里面是表弟送还的待洗衣物。因为走了比平时多的路,辫子有些松散,额侧垂了若干发丝,加之之前被露水和尘土弄的又湿又污的鞋面,整个人活脱脱像一位千里迢迢,投奔亲戚的可怜女娃儿。
  瘦削的背影随着浮桥的晃动亦步亦趋,章韵竹怕踩空,一直盯着桥面走着。
  所谓的桥面是一块块厚实的木板,随着时间的侵蚀,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渐宽,湍急的河流就在这一步一探间展露无遗,让人不免对天地有着自然而然的畏惧。于是章韵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半晌,踏过最后一块木板,眼睛望见的再也不是河流,而是水与沙土的交界处,她轻吐了一口气,终于下了桥。
  浮桥离岸上还有一段小坡,章韵竹正准备把视线从地面往上移,却听到一阵尖叫:“躲开,快躲开!”
  待反应过来是叫她躲开时,已经晚了,只见一名健硕的妇人挑着两个木桶从河岸上朝着她冲了下来,刹也刹不住。
  最后两个人撞了满怀,那两个木桶也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浮桥底下。
  妇人哎哟了声,看来撞得不轻,可还是忍着疼龇牙咧嘴地去追那两个木桶,把同样撞得摔在地上的章韵竹晾在了一边。
  待捡回两个木桶,发现刚才与自己相撞的小姑娘还在地上坐着呢,心里便有些窝火,张嘴就讽道:“河东来的就是不一样,金贵的不得了!”章韵竹听着便来了气,若是能说话非和她辩几句不可,可惜现在说不了话,而且今天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于是强忍着疼,站了起来,没有再理睬那妇人。
  妇人本以为对方会和她斗几句,没曾想对方颤颤巍巍站起来,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妇人平日里碰见的,都是和自己一般的人,有事说事,大开大合。见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一点儿响都没有,顿时愣住,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眼瞧着那一晃一晃的背影,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手上挎着的松垮垮的布包袱,怎的越看越让人心里不得劲呢?
  “哎,姑娘,姑娘,你等等!”心里过意不去,便挑着桶追了上去。章韵竹不想理她,奈何脚崴了走不快,没几步就被对方拦了下来。
  “你这小丫头脾气也够犟的。我让你躲开了,你没躲开,说你一句金贵就不高兴了。你的脚崴了,我也被你那副骨头架撞得生疼呢!”
  妇人没遮没拦的话语倒是让章韵竹气消了大半,心想算了,妇人也不是故意的。于是朝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见小姑娘神色有所缓和,可还是一言不发,妇人也不愿意看她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着,于是关心道:“丫头,看你不是河西的人,你是要找谁?”
  可对方还是不说话,妇人劝道:“河西说大不大,但是人太杂,你一个姑娘家家来这里也不合适,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要找谁,说不定我认识。”章韵竹想想也对,简单地比划着说是找个亲戚,然后又指了指岸边的农田。
  “你是个哑巴?”妇人脱口而出后又觉得不妥,随即打了自己的嘴巴:“别见怪,我这张嘴就是坏。”
  “真对不住,大姐给你道个歉。”没想到眼前的姑娘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妇人回想起方才两人的不愉快,顿时觉得无比愧疚。
  “你是要找住在河田边的人家吗?”章韵竹带着期望地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您知道?’
  当然妇人是不可能知道她的手语的。但是她的表情还是能看懂几分,“我就住在那里,你要找谁?我带着你找,跟我来。”
  两个木桶因为下坡那一骨碌,早已空空。于是妇人只用了右手扶着扁担,左手则搀着崴了脚的章韵竹,朝着河田那片竹篱笆围着的几处人家走去。
  一边走着,妇人一边问她:“你要寻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章韵竹不愿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因此没有直接表明她要找的是程洛。
  于是在妇人说“女的”的时候,点了点头。
  “老的还是少的?”
  她又在“少的”那里点了点头。
  只见妇人遗憾道:“我们这儿已经没有和你一般大的姑娘了,原来倒是有一位,只可惜……”章韵竹一听,心里一颤,急急比划:‘那位姑娘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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