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顾大海听罢点头,“真是家学渊源,难怪您家公子小小年纪便中个秀才,来年会试必定一举夺魁!”
  姨妈听了,顿时觉得有戏,于是趁势想借着儿子的光把涨租一事给糊弄过去:“承您吉言,这些年靠着贵府的庇佑,才有的我们孤儿寡母苟活。只是我们这酱园,本小利薄,全部营收都供小儿读书了,东家能否看在我儿与探花郎同门的份上,宽宥宽宥,先涨个一成,奴家好再多供儿子两年,待乡试过了,定连本带利一并奉上!”
  姨妈口中的探花郎,指的是开原县人人皆知的顾家七少爷,顾氏一族天子骄子一般的金鳞儿,顾陵川。他自幼在开原书院读书,小小年纪便名声大噪,也正是如此,姨妈才会倾尽所有让表弟在开原书院求学,以求沾沾文曲星的灵气。
  姨妈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方的眼色继续道:“我儿自不能与贵府的千金探花郎相提并论,只是家里确实已经找不到可以一俭再俭的地儿了。”
  听到酱园西施提起他们顾府上下皆敬之爱之的探花郎七少爷,顾大海的表情似乎变得凝重了起来,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拒绝道:“东家定好的事,岂能朝令夕改。这年头,谁都不好过,与其在这与我墨迹,不如早点想法子筹钱要紧。”说罢便朝着门外走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连傻子都知道涨租势在必行,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姨妈唉了一声,说了声您慢走,便没有再说话。仿佛方才的软磨硬泡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气力。
  令人没想到的是,已经行至店铺门口的顾大海,忽然停住了脚步,仿佛想起什么重要之事,折返了回来:“老板娘,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这外甥女许配人家了没有?”
  第4章 缘由
  姨妈被问的莫名慌张,忙将韵竹护在了身后,嘴上没说什么。可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出恶霸家丁强抢民女的梨园大戏。
  眼前的酱园西施身形单薄,却仍旧强而有力地将外甥女挡在了身后,顾大海打量着衣着朴素的姨甥二人,她们的头上竟然连普通人家的女子日常佩戴的银钗都不曾见到,布衣素裹,果真是节俭到了极点。
  见酱园西施一脸戒备,他忙解释道:“老板娘别误会,我见您家风淳朴,这外甥女儿也很乖巧懂事。若是尚未婚配,我倒是愿意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
  顾大海一字一句说得诚诚恳恳,与当日那满嘴污秽的媒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知道东家管事确是出于好意。于是徐氏也放软了姿态,客气地答道:“多谢东家看得起咱们,这孩子上月才及笄,尚未相看人家。”
  怕拂了管事的好意,又怕被轻贱,徐氏还是多添了一句,婉转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自将她养在身边那一刻起,奴家就把这外甥女当亲闺女一般对待。这孩子也争气,除了先天那一点不足,处处都比人强。这么好的闺女,奴家想多留她几年,以后与夫君举案齐眉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您说是不?”
  顾大海恍然,原来这酱园西施怕他把她家外甥女说给人家做妾,做外室呢,他嘴角浮现一丝弧度,对酱园铺又多了一分好感。
  老夫人明确地表明过,除了八字合适,能压得住之外,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清白本分人家的女子。
  这姑娘确实挺合适的,老夫人应该会满意吧?
  顾大海心中念叨的老夫人,便是当今顾府的掌舵人。在整个顾府众人的眼里,如老佛爷一般存在的顾老夫人。
  十多年前,她曾凭着一己之力将即将分崩离析的顾氏一族给撑了起来,是个不输须眉的巾帼。
  顾氏嫡支一脉共有三房,老夫人是二房的太太,只是子嗣单薄,仅育有一子。大房由于大爷出仕,便将家里的庶务生意悉数交到了二房太太也就是老夫人的手里,自己则带着妻儿定居京城,一心扑在仕途之上。三房由于是庶出,一直在二房的余荫下讨生活。久而久之,三房不愿意一直被二房的孤儿寡母压上一头。于是明里暗里给老夫人使绊子,还时不时地往京城里递信儿试图离间大房与二房相互间的信任。
  顾家要是不稳,整个开原县的老百姓都得跟着跌跟头,十多年前的事。要是展开说也够说书人讲他个三天三夜。总之老人家最终力挽狂澜,把三房收拾个服服帖帖,再也不敢作妖闹事。而大房老爷也在二房强而有力的支援下,荣封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自此顾府迎来了鼎盛时期。
  似乎老天爷也乐意为顾氏一族锦上添花,老夫人的独子体弱多病。但是他的儿子,老夫人唯一的孙儿顾家七爷顾陵川却是人中龙凤,人称神童的他,是全江南最年轻的解元,之后意料之中顺利拿下会元,并在随后的殿试中被圣上钦点探花,一时风光无限。
  然而月有阴晴,人有旦夕,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场为迎接外使而由圣上钦准的马球竞技中,意气风发的探花郎竟意外变成了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由于事发突然,且牵扯到邻邦,朝廷并未将此事声张。直到三月后,御医承认药石无用,大房大爷,国子监祭酒顾大人才从京城传出了消息,让老夫人预备好后事。
  老夫人接到信后,人便昏死了过去,当时就是顾大海去给请的主诊大夫,那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在陈大夫施了几针后,老夫人渐渐醒转过来,她环视了围在她身边或哭泣或叹气的众人,怒得声音发颤,冷冷地命令道:“哭什么哭,我老婆子死不了,我的孙儿更死不了!立刻备船,把七少爷给我接回来!告诉大房,我孙儿命硬如铁,二房只认喜事,不认后事!”
  顾府的下人们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利用商船的掩护,低调利落地将阖府上下引以为傲的七少爷接了回来。
  在被丫鬟搀扶着踏进七少爷房中的那一刻,老夫人被眼前那一副皮肉尽褪,犹如枯木的身躯给惊到了。
  曾经的孙儿挺拔如劲松,精瘦强健,而躺在榻上的那男子早已瘦的脱了相。若不是她的儿媳妇二夫人林氏在榻前哭泣,她不敢相信那居然真的是她那气宇轩昂,风姿卓立的宝贝金孙,顾陵川。
  不是没有想过孙儿的伤势能有多糟糕,她以为会见到顾陵川浑身是血,又或是在某处有着碗大的伤口,可真见到了,却发现周身上下早已没有任何伤情,就如陈大夫所说:“再重的外伤,有御医与宫里赏赐的药材加持,三月之内已必然痊愈。”
  陈大夫医术精湛,擅针灸,在江南颇有名气,因与顾家有世交,常年为顾府主诊,老夫人可以不相信御医的话,但不能不信陈大夫的诊断。
  陈大夫语带斟酌,说的每句话都犹如书写药方般谨慎:“如今症结在于内里的伤情,初步判断在头部。然头部穴位繁多,究竟是何部位,我尚不得知,唯有以针试探,找寻阻滞之处。”
  随即话锋一转:“但探花郎脉象微且虚,身体也弱,若日日施针恐难以承受。故当务之急是将探花郎的身体调养起来。待其身强体壮之时,我再循序渐进,以针石寻找病灶。”
  老夫人听懂了陈大夫的话,果真是药石无用了。
  老夫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从来不是那轻易被困苦打败之人。哪怕十多年前被三房发难,她也不曾退缩。可眼下,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就在此时,向来文静的儿媳,顾陵川的母亲二夫人林氏,跪在了她的面前,泪流满面:“母亲,您一向睿智,儿媳也不敢左右您的决定。只是这一回,儿媳斗胆向您求个恩准,寻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给川儿压住厄运。我知这事听来荒唐,可真的没有其他路可选了。望母亲成全儿媳的荒唐请求,给川儿一线生机。”
  顾大海当然不可能在未禀明老夫人之前,便将顾府欲冲喜之事说与酱园西施。
  看着她虽殷勤切切,可却又藏不住慌张与疑惑的双眼,顾大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朝姨甥俩抱拳后,便扬长而去。
  第5章 人选
  见管事未发一语离去之后,酱园西施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
  她松了一口气:“东家不愧是顾家的人,通情达理,不强人所难,不像那些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尽做些狗屁倒灶的缺德事!”
  酱园西施面上泼辣强硬,那是多年寡居养家所逼出来的假象,她的弱藏在心里,只有在为儿女将来打算时,才能显露一二。家里的境况使得外甥女在亲事上可选择的余地甚小,加上哑疾。哪怕有好心说亲的,多半也是因为她的容貌,真心求取者甚少,更别奢望能有人已正室的名分将外甥女明媒正娶。
  所有的愿望唯有等儿子刘野中举后,才能拨天见日,她才有资格给韵竹相看个好人家。
  于是酱园西施徐氏又开始双手合十,认真望天祈祷了起来。
  一旁的章韵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自己身上,表弟今早的颓废让她发愁,只希望三日后他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解决程洛设下的困局。
  未时,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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