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艳作精成婚后 第43节

  郭玉照有些忐忑地望过去,却看见隋成骧眼里盛着几分厌恶的凉薄之色。
  她方才还砰砰直跳的心顿时被泼了一盆凉水,淋得她浑身发冷,僵滞难动。
  就在谢夫人面上的笑容险些要撑不住时,隋成骧终于起身:“走吧。”
  郭玉照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此时已是七月,炎天暑月,火云如烧,夏山如碧,周遭风景虽好,郭玉照却无心欣赏。
  “表哥!”她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呼吸里带着尚未平静的喘意,“你等一等我。”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其间夹杂着的几分委屈之意像是当空悬挂的太阳一样,明晃晃,让人无法忽视。
  但他讨厌太阳。讨厌夏天。讨厌那些痴迷喜爱的眼神。
  隋成骧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气喘吁吁,脸红得像是颗苹果的女郎,一阵山风吹过两人身畔,周围数棵腰身粗壮的香樟、楸木在草地投下的阴影也跟着晃动变幻,发出阵阵沙沙声,郭玉照紧张地抿紧了唇,暗暗给自己加油鼓气,没有移开眼神,大胆地抬头看向隋成骧。
  少年眼神里的光忽明忽暗,过于黑沉的瞳仁让他少了几分鲜活,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郭玉照面上发烫,鼓足勇气开口:“表哥,我、我……”
  “你喜欢我?”隋成骧截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地开口。
  郭玉照没想到他会说得这样直白,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晌,直到看到他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之色,担心他又会像之前那样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连忙点头,眼里闪动着的欢喜之色像是天边绮丽的云霞一样铺展开来。
  那样鲜活,那样美好,漂亮得过分,落在隋成骧眼里,照样会刺痛他。
  隋成骧始终冷冷淡淡的,万丈霞光落在人间,偏偏照不亮他这一块儿地方。
  “可我不喜欢你。”隋成骧原本想把话说得再难听些,但转念一想,阿姐很喜欢这个表妹,担心她受了委屈之下去找阿姐哭诉,万一阿姐又不给他好脸色了怎么办。
  重重考虑之下,隋成骧只能压下心底如涟漪般层层荡开的不快:“你应该看出来了,我阿娘与舅母有意撮合,你不许答应。其他的事交给我就是。”
  说完,他漠然地瞥了一眼少女倏然苍白的面色,转身走了。
  郭玉照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涌上一股酸涩之意,痛得她连忙闭上眼,泪珠也跟着眼角落下。
  因着这一桩事,郭玉照之后的情绪一直不大好,隋蓬仙问她,她只推说是一时玩兴起来,没注意时辰,中了暑气,已经喝过药了,让她不必担心。
  “是吗?”隋蓬仙还是有些不放心,伸手碰了碰她额头,温度正常,只是她脸色看起来太差,神情静默,像是一支被风浪折断了的水莲。
  郭玉照轻轻点头,那双秀气的杏眼看着她,映出一张满含关切之色的美貌脸庞。
  “表姐。”
  她忽地依偎靠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幽馥香气,低声道:“我阿娘和姑母想将我许配给表哥,我……不愿意。你能不能替我向她们说一声,不要乱点鸳鸯?”
  说出这一番违心的话,郭玉照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又添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她也很想跳起来责骂没出息的自己。别人都说得那么直接了,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巴巴儿地替他着想?
  郭玉照吸了吸鼻子,她还是舍不得他挨骂。
  隋蓬仙听到她的话,心里溢出一个模糊的猜测,莫不是小变态主动和她说了些什么,亲自斩断这桩情思?
  看着郭玉照这样强颜欢笑,还要懂事地替隋成骧遮掩的样子,隋蓬仙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仍认为这是件好事。
  “好,这事儿交给我,别烦扰了。”
  郭玉照轻轻嗯了一声,露出一个笑:“多谢表姐。”
  两人坐席挨着,低低说着话,不料突然有人高声呼喊隋蓬仙,声音像是闪着凛凛冷光的金簪,划破了这方天地间的热闹喧嚣,径直将大家的注意都引到了她身上。
  羯鼓、琵琶共同奏响的乐曲未停,舞姬们哪怕感知到宴席上气氛有变,也不敢停下,身姿灵动,疾旋如风,衣裙上缀着的金玲随着她们连续旋转的动作不停发出悦耳的响声,舞姬们的手臂像水蛇一样细长柔软,臂间缠绕着的彩色长绫恍然有灵,如同虹晕流转。
  郭玉照注意到那些隐秘投来的视线,有些不安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想去寻求长辈们的帮助,手上却忽地覆上一层暖意。
  隋蓬仙握住她微凉的手,没有看她,眼神毫不怯弱地迎着那道唤她的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说不上。”寿昌公主笑吟吟地看向景顺帝,顶着崔贵妃犹如实质的不快眼神,脖颈发紧,但她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说了下去,“父皇,有远客来,女儿觉得这些寻常歌舞都没什么稀奇,不如另寻些节目,也好让远客们瞧瞧,不止大胥将士英勇能干,女郎们亦有真本事。”
  景顺帝温和的目光投向女儿:“哦?寿昌有什么好主意不成?”
  寿昌公主颔首,隔着人群点了点隋蓬仙:“忠毅侯府的大娘子,还有……”她又点了几个人名,俱是今日在帐篷里为她出谋划策的那些人,“都是打马球的一把好手。北狄部落的乌日娜公主应当也会打马球吧?”
  说到后面,她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讽。
  一群来向胥朝低头当奴的北狄人里混了个女人,还是什么所谓的王庭公主,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寿昌公主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
  虽然她的两个弟弟年纪尚小,断不可能和这北狄女子扯上干系,但寿昌公主一想到这样的北狄蛮子竟然能入天家,日后说不定还要她唤上一句‘小嫂嫂’,心里就觉得不痛快。
  乌日娜听得懂汉语,也看懂了汉人公主脸上高高在上的讥讽之意。
  她害怕兄长一时冲动又闹出什*么动静,连忙点了点头:“是。”
  寿昌公主飞快地瞥了隋蓬仙一眼,又看向景顺帝:“女儿想,不如组成两支队伍,马上逐球,哪方若得胜,便……”她眼珠一转,笑道,“还请父皇给咱们添个彩头。”
  众人都知景顺帝很宠爱这个女儿,见她主动提议,自然也不会出言驳女儿的兴致,当即笑着让内侍拿了东西过来。
  不多时,内侍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方漆盘出来,掀开猩红锦缎,赫然是一尊赤金金刚手菩萨,寂静相的佛面祥和美好,金质澄黄饱满,造像优美大方,一看便是一尊不可多得的珍贵藏品。
  的确弥足珍贵,但将其作为女儿家之间一场马球赛的彩头,是不是有些违和?
  裴阁老捋了捋胡须,笑言:“金刚手菩萨左手结期刻印,右手擎金刚杵,常侍卫于佛前,身具伏恶、降魔之力。称诵金刚手菩萨心咒,可制服诸魔,一切所求皆能如愿成就。能借此像善解佛缘,甚好,甚好。若非臣人老体弱,拱肩缩背,定也要上马一试,向陛下求得此物。”
  裴阁老是景顺帝的心腹重臣,又是三朝元老,见他话音落下,景顺帝便笑了起来,赐了一本亲手抄录的《佛说阿弥陀经》给他,裴阁老忙起身谢恩。
  一番君臣和乐之景,诸位臣子连忙出声恭贺,心里却打起了鼓。
  陛下何时有崇佛之心了?
  这场插曲很快被掀过,崔贵妃笑着道:“寿昌是个顽皮的主儿,不过这主意倒是不错。本宫也添些东西当作给获胜之人的奖励,你们别拘束,放开了玩儿。”
  至此,宴饮过半,先前被点到名的几位女郎起身去更衣,景顺帝则是兴致颇高地带着一众人等去了高台观战。
  隋蓬仙知道寿昌公主心里存着气,想必是还惦记着今日在她那儿受了冷落,必须要把气发泄出来方才罢休。
  被赵庚哄得身心舒适的隋蓬仙自觉此刻精力无限,对于寿昌公主随后可能使出的报复手段也不以为意,不过是陪她们打一场马球而已。
  夏日昼长,此时天边仍然翻涌着炽色,隋蓬仙换了一身翻领胡服,对一脸紧张的郭玉照笑了笑,朝寿昌公主她们走了过去。
  一共八人,分为两队,半个时辰内,谁人击球射入球门最多,便算作胜者。
  “为保公平,我让人牵来了马厩里的马供赛时所用。隋娘子,你没问题吧?”
  隋蓬仙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寿昌公主与三人一队,隋蓬仙看向自己的队友,除了那位北狄公主,还有武修娉和另一个她不大熟悉的女郎。
  武修娉对着她眨了眨眼,她也回了个笑容。
  可惜茜草没能跟着过来,她心心念念想看到的北狄女人其实和她们差不多,只是眉眼更深邃些,面似银盘,有一种汴京女郎身上不多见的韵味。
  两队人各自上马,依次入场。
  马上击鞠这件事对于汴京贵女们来说几乎和女红琴乐一样是必修课,听着教坊司的乐人们击鼓传来的阵阵高声,皆都热血沸腾。
  赵庚陪侍在天子左右,面容沉静,双眼紧紧盯着场上那道鲜妍身影,眨也不眨。
  景顺帝微微侧着头,在听崔贵妃说话,帝妃之间自然流淌出亲昵与温馨。却让人不敢多看。
  宇文寰僵硬地收回视线,有些不敢去看王淑妃此时的神情。
  一时高台之上十分寂静,只剩下风轮徐徐转动,吹过冰鉴中的数块坚冰,凉意混合着高台四角摆放着的数盆茉莉、素馨、建兰等花卉的香气,悠悠传送到诸位贵人身畔。
  隋蓬仙与武修娉联手,进了这场的第一个球。
  景顺帝轻轻拊掌,笑着看向赵庚:“赵卿觉得谁能拿下朕的彩头?”
  为彰显上国风度,呼延豹等人也被允许得登高台,虽然位置在最末,但也不妨碍他听到这句话后及时锁定赵庚脸上的那丝笑意。
  现在使劲儿开怀吧,待会儿更有你们的好时候。
  呼延豹那只独眼淌出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和快慰,一想到赵庚那样铁骨铮铮的人会为未婚妻子的暴卒而勃然变色,他犹如枯井的心里就止不住涌出欢喜的甘泉,股股喷射而出的泉水滋润着他因为仇恨与身体的伤残而痛苦的心,他的精神空前激动,又隐隐绷紧,期待着接下来的一幕。
  高台之下的那处遍布绿茵的马场占地颇广,场上八人八马队形时常变换,马上击鞠这种事少不得有近身摩擦的时候,若是儿郎间比赛,脾气上来,直接挥舞着球杖对打起来,也是常有的事儿。
  乌日娜谨记着兄长的吩咐,正欲下手时,不知为何,她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骑着马从她身旁飞过的胡服女郎,她的眼睛很亮,让她想起北狄草原上的月亮。
  但光有月亮有什么用,她们需要钱权、粮食、布匹和草药。
  乌日娜咬紧了牙,脚下催马,正要上前伺机下手,却不料变故陡生——隋蓬仙骑着的那匹马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前蹄高高扬起,暴躁不已,像是要生生把骑在它身上的人甩下来一般。
  球场上的动静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哎哟,那马怎么突然发狂了?是不是谁误打着马了?”
  “隋家那小姑娘不会被甩下去吧?万一再被马踩上两脚,那才真是……”
  侯夫人听着四周响起的议论声,面色苍白,谢夫人连忙握住她不住颤抖的手,口中却吐不出安慰的话,一双眼焦急地望向场上。
  隋成骧和忠毅侯一起坐在对面的男席中,他见状哪里还坐的住,一下便站了起来,却没能迈出步伐,他皱眉沿着那道阻力传来的方向望去,忠毅侯狠狠又拽了一下,强硬地逼着他坐下。
  “这时候你逞什么英雄?给我坐好!”
  且不论儿子一个长年病弱的药罐子过去能帮什么忙,万一女儿坠马受伤,儿子也不慎被疯马踢上几脚,他们忠毅侯府日后又能要谁来继承?
  此次惊变让高台上与宴席上的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却见一道矫健身影自高台上一跃而下,径直奔向球场。
  惊马之后,隋蓬仙皱着眉头,绷紧了腰臀,勉强稳住身体,不断尝试安抚、控制突然落入暴躁情绪中的马儿,还要抽空和武修娉她们使眼色,示意她们暂时避开,为她留出足够大的空间,避免疯马误伤。
  寿昌公主看着随着狂乱的马儿不断颠簸的那道纤瘦身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待回过神来,心里不断涌上的紧张和后怕驱使着她举起马鞭,狠狠抽向凑在她身旁的黄衣女郎,厉声道:“你还不快去救人!”
  还好她理智尚存,知道不能让公主联同臣女故意算计别人的事传出去,但……她真的不知道会这么危险啊!
  她起初只是想给隋蓬仙一个教训,让她不敢再乖戾嚣张,而是学着其他人一样捧着她、哄着她而已。她不想让她受伤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黄衣女郎生生受了寿昌公主惊怒之下的一鞭,仓皇之下失去了对马匹的控制,撞上了乌日娜和她的马。
  乌日娜一时受惊,原本紧攥成拳的手一时脱力。
  那枚浸着毒的银针在半空中抛出一道诡异的弧度,随即深深没入寿昌公主□□的马臀之中。
  “公主!”
  眼看着驮着寿昌公主的那匹马也开始发狂,高台之上的崔贵妃惊得站了起来,猛然回首,语带哀求:“陛下……”
  景顺帝没有回望她。
  那双温和平静的眼直直看向马场,看着隋蓬仙被那匹疯劲越来越盛的马带着一下子冲了出去,掀翻了马场周围围着的青布帐,径直冲入了其后的密林之中。
  赵庚紧随其后,夺了一匹马翻身而上,一人一马随即没入蓊郁林间。
  寿昌公主的尖叫声远远地传回高台,宇文寰忍不住低低嗤了一声。
  声音落在此时沸若滚汤的高台上,着实算不得什么,但崔贵妃此时正值惊怒交加之际,耳力尤为敏锐,来自皇长子的那一声含了幸灾乐祸意味的嗤笑声清晰地落入她耳廓之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