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艳作精成婚后 第34节
天边卷着浓重的墨色,云层似是不堪重负,被累积的雨水压得朝凡俗人间又进了一步,黑沉沉的乌云悬在头顶,让人也跟着压抑起来。
两仪殿巍峨肃重,被漫天乌云一压,像一尊会吞噬人的金石巨兽,静静散发着摄人的威仪,更显得殿前跪着的人身影是如此渺小。
魏福禄收回目光,示意内监把门口的卷帘放下来。
近来陛下的脾气可不算好,被这鬼天气一激,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殿外狂风大作,很快就有雨滴重重砸落到金石地砖上的声音,两仪殿内却悄无声息,除了专注看着面前奏疏的天子,其他人恨不得连呼吸的动静都抹去。
“魏福禄。”
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传来,魏福禄心下意识一跳,弯着腰上前:“万岁有什么吩咐?”
“大皇子还在殿前跪着?”
魏福禄头垂得更低了些:“是。”
今日一早,景顺帝突然发旨申斥已经致仕的先太子太傅管任漳,言其不忠不孝,妄负君恩。此事一出,举朝哗然,管任漳的奏疏前脚才递上来,皇长子宇文寰就在两仪殿外下跪求见,恳请景顺帝法外容情。
“朕说管任漳不忠不孝,大郎便要做一个至纯至孝的君子。”景顺帝摇了摇头,一向带着笑的白胖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下旨申斥管任漳,先生的名声坏了,自然会让有心之人联想到他在教导学生时是否犯了什么错,皇子犯了错,天子舍不得直接教训儿子,可不就得把气撒在先生身上,说是他没有上行下效,耽误了皇子么?
魏福利幽幽的声音响起:“陛下这话,大皇子听了只怕惶恐。”
“惶恐?”景顺帝放下手里的奏疏,啪的一声落在桌案上,魏福禄心里一沉,头死死埋了下去,生怕惹了景顺帝的眼。
景顺帝冷笑一声:“朕看他是沉迷在为师请命,大义凛然的风光里自得其乐,巴不得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振臂高呼,一举托着他坐到朕的龙椅上才肯罢休。”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严重了,魏福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却很稳:“万岁是天命所授,寻常的魑魅魍魉哪能惊动您哪?连沾着您鞋边儿的资格都不能有。”
太监的嗓音较之寻常人总多了几分阴冷劲儿,像是置身黏腻的雨天,旁人听了总觉得不自在,像是被蛇这种冷血的玩意儿盯上一样。
淑妃与宇文寰敢纵容母族行私磨钱币,偷取大量精铜,景顺帝为此大动肝火,尤其是见宇文寰竟然还踩着管任漳大揽好名声,更是怫然不悦。
思及此,景顺帝挥了挥手,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
“管任漳发配戍边,籍没家产,家中男丁凡十三以上者罚去岭南服徭役,十三以下者投入刑部大牢待内侍省发落。家中女子无论老少届没入掖庭为奴。”
大郎不是想做圣人么?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魏福禄连忙应是。
景顺帝揉了揉额头:“让定国公来见朕。”
……
赵庚从两仪殿出来时,雨已经停了,被暴雨冲刷过后的金石地砖在暮色黄昏下显出一种格外冷冽的质感,宇文寰跪在殿前,脸上青白一片,见赵庚走近,他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定国公若是也来劝我的话,免开尊口。”
赵庚在距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不带一丝情绪的视线冷冷扫过这个周身狼狈的青年,平静道:“陛下口令,请大皇子回宫自省。”
宇文寰一怔,还想追问,赵庚自觉没有和他解释的义务,微微颔首后径直走了。
他很忙。
忙着回家拆心上人给他的回信。
第29章
隋蓬仙的回信很简单。
——我最近没空搭理你。
雨后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涩吹入书房,薄薄一页的信纸上烛影摇晃,赵庚闭了闭眼,几乎能想象到她写信时的模样。
她应该会笑,又有些得意——因为他的确如她设想一般,为这短短一行字而辗转难眠。
她没有交代原因,这是她骄傲的性格使然,再者,她有些调皮,想要看到他因为她神魂颠倒、患得患失的样子。
赵庚明白她的小心思。更喜欢她把那股傲娇劲儿对着自己使。
毕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荣幸,能够得到她的垂青。
赵庚凝神看了那封信许久,直至月上中天,他才将信收起来,放进了一个匣子里,动作颇有几分轻柔。
他想起今日在两仪殿内发生的事。
景顺帝的心情仿佛好了许多,不再是前些时日动辄阴晴不定的模样,又恢复了往日笑呵呵的温和模样,说完公事后,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听说赵卿前些时日说动了老承恩公夫人替你去忠毅侯府求亲?”
赵庚颔首:“回陛下,确有此事。”
景顺帝笑着看向他,微圆的眼睛里带着急怒后的血丝,他知道赵庚不敢随意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语气里的笑意轻飘飘的,好像随便吹来一缕风都会让他勃然变色:“哦?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赵庚摇了摇头,坦然道:“臣辜负了老承恩公夫人一番苦心,之后还得忝颜再去麻烦她老人家出面,实在惭愧。”
“哦?”景顺帝故意把尾音拉长了一些,审视的目光如刀刃般刮过站在殿中,英挺峻拔的青年。
周太后是景顺帝生母不假,但天家母子之间总少了几分应有的温情,随着外戚势力日渐崛起,周家人对军权的染指已经到了景顺帝无法忍受的地步。赵庚是他看好的一把刀,一把出身寒门,又锋利无比的刀,他不允许这把刀在周家人的驱使下生产对准、反抗他的可能。
周太后、老承恩公、周家的年轻一辈……
短短几息间,景顺帝脑中闪过许多人的影子,他微微一笑:“朕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瞧上了隋卿家的女儿?又何必那么费事,朕来帮你们赐婚就是。”
魏福禄连忙捧哏:“哎哟,陛下难得要做一回月老,国公爷,您还不赶快谢恩?来日带着新嫁娘来给陛下谢恩,也算是全了你们夫妻二人的缘分。”
赵庚单膝跪下,摇了摇头:“多谢陛下美意,陛下所赐,自是金玉良缘。但臣先前……惹她伤心,曾应允过她,愿一直上门求亲,直到她肯原谅臣,亲自点头答允这门婚事。臣感念陛下体恤臣下之心,但臣实愧不能受。”
话音落下,魏福禄脸上的笑意已经落了下去,他余光瞥到景顺帝一张白胖圆脸上面无表情,正想出声呵斥赵庚藐视君恩,却见景顺帝挥了挥手。
“罢了,既然赵卿是个痴情人,朕也不好夺了你哄取佳人芳心的机会。”景顺帝呵呵笑了两声,又抬了抬手,魏福禄会意地弓着腰下了台阶,作势要扶赵庚起来:“国公爷,快起来吧。”
赵庚礼貌地避开了魏福禄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景顺帝又道:“只是你有意娶亲,朕也不好不做表示。”不等赵庚推拒,他又道,“朕知道你清廉,不屑于不义之财,只是男儿娶亲,哪能不设豪屋大宅?魏福禄,传朕的令,把宣阳坊的那间宅子归到赵卿名下,再赏百金,奴仆管事一应配备俱全,让赵卿与家中老夫人安心入住。”
赵卿面带微笑,下跪谢恩。
等他走后,魏福禄替景顺帝换了杯新茶,赔笑道:“陛下待定国公真是亲厚。”
景顺帝意味深长道:“赵卿是个聪明人。”他喜欢聪明人替他卖命。
赵庚自然看出了景顺帝因为老承恩公夫人连带着对他和太后外戚一脉的关系生了疑窦,便主动递了一个弱处出去,景顺帝也看出了他的意思,这才笑呵呵地给了他另一重恩典。
君臣和美,这是景顺帝对外一贯的要求。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魏福禄细声细气地问景顺帝今晚可是要在两仪殿安置?
景顺帝凝眸看着跳跃的烛火,半晌才道:“去……景美人那儿吧。”
天子冷落后宫有几日了,连各位娘娘送来的羹汤都不愿意碰,乍一听这话,魏福禄喜出望外,连忙应是。
……
赵庚原先打算问过隋蓬仙的意见后再择地方买新宅,猝不及防天降一座大宅,随着宅子一起赐下的管事来问他修缮宅院的事,赵庚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先按下不表。
还得问问她的意思。
这都又过去三日。
觅风日日都飞去晴山院,却带不回只字片语。
她已经玩得乐不思蜀了吗。
意识到自己竟然生出这样堪称哀怨的想法,赵庚脸上带了些哭笑不得。
书房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蝉鸣响起,也难掩其间的寂寥。
他拉开抽屉一格,里面放着一团柔软的丝帕,洁白无瑕之中的一点艳红,勾魂摄魄,犹带着淡淡的香气。
不知她用的是什么唇脂,那抹红印过了多日仍旧艳丽惊人。
赵庚沉默地捧着丝帕看了好半晌。
他之前还想问她送这条丝帕的用意是什么,但始终不得机会说出口。
现在,她忙着和她的亲戚朋友们游玩,只怕更抽不出空回答他的问题了。
一时兴起?想做就做了。
赵庚眼神微凝,她说这句话时的俏皮语气和神态几乎跃然眼前。
赵庚可以接受她偶尔的调皮,却绝不能容忍她在二人关系上的一时兴起。
长长久久,别无二心。
赵庚面色严肃地想,他们两人都要做到。
那团香馥馥的云柔顺地躺在他掌心,香风吹来,心底的那些忐忑与失落都随着风一同缓缓消散。
赵庚嘲笑自己,大抵是太闲了,才会生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
正巧此时亲兵递了帖子过来。
恰是上次托赵庚替他购置宅院的友人送来的帖子,如今他的妻儿老小都已经入了汴京,在新家安顿下来,他便想着在酒楼置办一桌酒席,请他过去一块儿热闹热闹,正好也答谢他先前的帮助。
左右这两日也无事,赵庚点头应了,让亲兵去回个话。
次日,远远看见一道英挺身影骑着神骏黑马而来,杨启笑着走上前,和翻身下马的赵庚打了声招呼:“贵客到,我这小院可是蓬荜生辉。”
赵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杨启是他同乡,当年二人一同投军,杨启升到游骑将军后,在一场战役里伤了腿,恢复之后只能跛脚行走,他咬咬牙,花了大半身家打好关系,几年后成功升任云州支度使,掌管军队物资调拨、屯田经营等事。
但他前不久被一纸调令调到汴京,新授的官职自然不比支度使一样是个肥差,但他几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银子,想到远在老家的妻儿老小,这才狠下心在汴京置业安家。
杨启领着他逛了一圈新家,又介绍家里人给他。
杨启知道支度使是个肥差,更知道觊觎这个位子,想拉他下马的人有多少,因此他上任时没带上妻儿老小,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家一趟。
他比赵庚大两岁,今年二十七了,家里就一房妻室,还有两个小妾,孩子也多,看着的确热闹。
杨启有些得意地碰了碰赵庚:“敬则,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才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叫过日子呢。”
赵庚知道他话里话外都在劝他该成家了,笑了笑:“不急,总得等她点头。”
这话说得矜持,但语气里的笑意根本遮挡不住。
杨启眼睛一亮:“哟,这是已经看中人了?”
赵庚颔首,不欲讲太多。
杨启本性不坏,但人在军队里混了那么几年,早些年军营里都是大通铺,来自天南地北,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们一腔的火,说话时总爱开些荤腔,杨启难免也染上了这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