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沿着护城河走,累了便在垂杨荫里寻块光滑的石头,看鱼儿衔着落花打旋;渴了就拐进茶寮,舀一盏凉水,看茶博士往粗瓷碗里撒把干茉莉花。
  往日里熟稔的街巷,今日却像浸了新汲的井水,青石板缝里冒出来的都是新鲜意趣。卖糖画的老汉换了新花样,糖锅里正熬着会转圈的麒麟;绣庄檐下晒着蜀锦,风一吹便抖开漫天流霞。
  “姜大夫!”一名丰腴的妇人在食肆门前呼唤她。
  姜蜜儿记性颇佳,一眼就认出是前些日子来杏林堂看崩漏的患者,她笑吟吟地走过去与她寒暄。
  “若非您和寇大夫,我这老毛病不知何时能好呢。”妇人连连让伙计准备了一食盒点心,非要姜蜜儿带走。
  姜蜜儿乐颠颠地拿了,还友情附送了一次诊脉,给她的饮膳方子调了调。妇人自是千恩万谢,若不是瞧她实在拎不过来,还得再来个食盒。
  绕过这道街,再往前走一会儿,又有人与她打招呼,无一不是以前在她那里看过诊的病人,有垂髫幼童,也有耄耋老者,还有捧着大肚子沉浸在新生喜悦里的美娇娘……
  原本黄昏就能到的姜宅,硬生生拖到了月上中天。但她心里高兴,脚步都十分轻快,站到老槐树下,月华如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她的脸上透落斑驳光点。白日的燥热已散去,蝉鸣阵阵,空气里都漫着槐花的甜。
  姜蜜儿转过身等着,不一会儿,马蹄嘚嘚声由远及近,陆沉舟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她歪了歪脑袋,看着慢慢靠近的男人,心想,长得这般好看,又是举世皆知的大英雄,能得到他的一瞬青睐,也是颇为美妙的回忆呢。这般想着,面庞就浮上些许笑意,衬得她人比花娇。
  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冷若冰霜:“陆沉舟,你搬走吧,好吗?”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5-14
  不虐哈,不虐~~就是让蜜儿认清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
  第20章 找爹爹
  陆沉舟指尖松开缰绳,老马识途,自己就走回了陆宅。他斜靠在老槐树旁,月华淌过棱角分明的面庞,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涟漪。
  “我父亲是牺牲在战场上的,亲卫抬他回营的时候,已经没了一条臂和一条腿,但他依旧死死攥着战旗,不肯倒下。但那时我在哪儿呢?”陆沉舟扯了一下唇角,喉结微动,“我在同他赌气,吵着要回京城享富贵,不愿留边塞吃风沙。”
  父亲死了,他往日的教诲才变得清晰。什么是以忠为骨,宁折不弯?什么是马革裹尸,何惧沙场?什么是家国两难全,舍身取大义?什么是将魂不死,代代承忠烈?
  儿子如今懂了,老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槐叶沙沙作响,是风儿路过,他的脸明明灭灭,看不真切神情。
  姜蜜儿听得泪眼婆娑,月光仿佛揉进了她眼角的泪珠里,碎成了星子:“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接过了那柄战旗,吃了败仗,没关系,重头再来,老镇北侯倒下了,小镇北侯还在。三年又三年,母亲的信从每月一封,到每年一封,最后没了往来……”
  “啊,太夫人她?”
  陆沉舟点头:“母亲与父亲不睦,后见我久不归京,也置了气。幸好我身受重伤,大退北域敌军千里,回家这几年,才与母亲逐渐缓了关系。”
  姜蜜儿小声嘟囔:“这怎么能说幸好呢?”
  陆沉舟笑了笑:“但侯府的日子也不甚顺心。”
  兴致又被吊了起来,姜蜜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待下文,也不由地腹诽,这人可真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
  “母亲总要插手,今日有人情,明日需往来,朝堂的事她都要问上一问,若不与她讲,总得闹几日脾气。不多些时日,竟还为我牵起了红线。”陆沉舟看向姜蜜儿,“所以我终归是要出府的。”
  姜蜜儿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走,小脚撵着地,轻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你以为的没错,若是没有你,我可能会晚些离开。”
  银瓶乍破水浆迸!分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似炮仗炸响在耳畔,姜蜜儿心如擂鼓,呼吸都有些不畅。这,这是表露心意了吗?
  看到她呆愣的小模样,陆沉舟没忍住伸手,将她乱飞的发丝别到耳后:“所以蜜儿,别赶我走好吗?”
  “但,但……”
  “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今日欺辱过你的人,我定会加倍讨回来。”
  姜蜜儿却道:“不要!”她别过头,“我要自己讨债!”
  陆沉舟太高了,他得弯下腰才能与姜蜜儿四目相对,轻声问:“蜜儿,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姜蜜儿从脖子红到耳朵尖:“我,我得再想想。”
  “好,我等你。”
  姜蜜儿拔腿就跑,躲进了姜宅的大门,在门后缓了好一会儿,心跳才逐渐平复了下来。她扒住门框往外瞧,却见陆沉舟还是保持方才的姿势,只一眼就看到了偷瞄的她,还露出勾魂摄魄的微笑。
  真要命啊!姜蜜儿这下真的跑走了,回到迎春小院,迎面就撞上了一直在等她的林舒和庄玲。二人看到她脸上的口子,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庄玲把她拽过来,忙不迭地上药包扎。姜蜜儿陪笑:“哎呀呀,不小心划伤了,不疼的。”
  林舒皱眉:“你不是去参加琼华宴了吗?怎么如此晚?还这般狼狈?”
  “琼华宴结束得早,我就溜达着回来的,跌了一跤而已。哎呀呀,你们先走吧,我要沐浴。”把二位推出门,她才松了口气,再问下去,保不齐就得露馅儿。
  好生洗了澡,看着浴桶里袅袅升腾的雾气,她把凝脂般的胳膊搭在桶边,开始犯愁。
  喜欢陆沉舟吗?喜欢的。他那样好看,又那样英伟,勾唇笑一笑,就似寒冬融了雪,漫山遍野的春意席卷而来,让人禁不住想靠近。
  但愿意吗?其实是不愿的。她是姜蜜儿,做不了黄金笼里的雀,受不得高门贵府的困。陆沉舟能搬出来一时,总不能搬出来一世。她想,这或许就是话本里的有缘无分吧。
  这般想着,心情难免郁郁。红豆豆走进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姐眉眼间浸满了水汽,仿佛下一瞬,就要水漫金山。她轻声道:“小姐该起身了,水要凉了。”
  姜蜜儿点点头,水珠就像珍珠,一连串地从她雪缎似的脊背滚落,红豆豆替她擦好身子与长发,见她心绪不佳,也就没多说话。
  一夜难眠,总有人在耳边呢喃:试试嘛,试试呗,万一呢?
  不可以的呢,姜蜜儿长叹一声,一旦应了,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心动可以解一时的憋闷,却散不开一世愁苦,她不愿与陆沉舟有朝一日相看两厌。
  “小姐要喝水吗?”
  这一夜辗转反侧,连外间的红豆豆都没睡好。姜蜜儿问几时了?才知屋外天光还没亮。
  一连好几天,姜蜜儿连迎春小院都没出,就抱着狗子们长吁短叹。庄玲反复问她,她也不说,逼得庄玲只能旁敲侧击:“琼华宴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奢靡华丽,但也蛮无趣的。”
  “怎么个无趣法儿?”
  姜蜜儿撇撇嘴:“反正我不喜欢,嫂嫂也不会喜欢的。”
  庄玲追问:“都去了哪些贵女?”
  “我都不认识啦,哎?小黄这家伙跑哪儿去了?我去寻它。”姜蜜儿总算踏出了迎春小院,怕庄玲再问,不得已走出姜宅。
  她稍稍偏头,陆宅的大门紧闭,这几日只让红豆豆去送蜜饯饮子,也不知道他睡得可好?停停停!她猛摇头,不能再想了!
  北边墙角跃过一团明黄影子,矫健如闪电,就是小黄那厮没错。姜蜜儿提起裙角紧紧跟上,打算瞧瞧这小家伙狗狗祟祟在做什么。
  经过两座宅子,小黄目标明确地钻进一处院落。姜蜜儿看着狗洞犯了难,总不能钻狗洞吧?在她印象里,这座小院子没人住,难不成竟成了狗狗们的欢乐场?以防万一,她敲门:“有人在吗?姜家送温暖来啦。”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若是一会儿没人应,她就……
  大门“吱呀”一声由内打开,一名青俊的书生出现在眼前。他唇色淡红,笑意温雅,月白襕衫被风掀起一角:“这位姑娘好,敢问是什么温暖?”
  姜蜜儿大窘!连连后退福身道歉:“惊扰公子了,我还以为里头没人,万分抱歉。”
  书生侧过身子:“姑娘请进,犬子正与令爱嬉戏。”
  犬子?令爱?姜蜜儿一头雾水,探头瞅进去,发现小黄围着一条纯白的细犬撒欢儿。这细犬着实俊美,流线型的躯体自脖颈至尾尖划出优雅的弧线,腰腹收束如弯弓,后驱肌肉贲张如悦动的琴弦。
  还真有人拿狗狗当孩子养呀,姜蜜儿忍俊不禁地踏了进去。
  小黄见她进来,大眼睛里盛满了心虚,舍了细犬,撒开了小短腿往她怀里蹦。姜蜜儿把它抱起来,轻点它的脑袋:“你呀,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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