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个梦……实在太古怪了,每每想起陆沉舟骤然贴近的面庞,呼吸之间的暧昧,她总觉得喉头发紧。还是把施依玉打发走,躲在家里避风头吧。
  一连三日,姜蜜儿把药膳送到陆宅就走,任阿戟怎么唤她都装没听到。阿戟困惑:“姜大夫这是怎么了?”
  “流言所致。”陆沉舟倒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优雅地打开食盒。
  阿戟摇头叹息:“也是奇怪,为何一夜之间,咱们住进杏花胡同的事,居然人尽皆知?”
  陆沉舟喝了一口跳跳糖松针饮,紧皱的眉心便立刻松快了几分:“太夫人。”
  “啊?那姜大夫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陆沉舟捏了一枚青杏脯放进嘴里。
  他早就派了人暗中保护,除非北域卷土重来,否则姜蜜儿安全得很。但他也清楚,太夫人此举除了想逼姜蜜儿知难而退,也存了让旁人取笑他的心思。堂堂镇北侯爷,纡尊降贵住到杏花胡同,难道是智烛蒙尘,心镜著垢?
  但这世上事从来都是一体两面。陆沉舟望向窗外的合欢花树梢,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梦。他也想借着这次机会,逼蜜儿多想想,再想想,这丫头,实在是太小了啊……
  次日上午,姜蜜儿刚把罐子起出,红豆豆就领施依玉穿过了月洞门。
  施依玉坐在凉亭下,见姜蜜儿抱着罐子走近,直言道:“本小姐还从未见过如此逼仄的宅院。”
  第17章 高门妾
  开盖就是一股清甜玫瑰香扑鼻,像是把蜜的醇厚和茶底的微涩一同揉进了夏日里。
  姜蜜儿舀出一勺放入茶盏,拿温水冲开半透明的琥珀色膏体,边搅拌,边叮嘱:“切记要用温水,不能太烫,不然蜂蜜的功效就会大打折扣。”
  施依玉早就等不及了,伸手把茶盏端了过去。一入口,是蜂蜜的丝滑甜润,玫瑰花香在嘴里散开,最后一点茶味像一缕轻烟,带着回甘,微涩和甜香平衡得恰到好处。
  咽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蜜香的黏润,就像是含着一瓣带露水的玫瑰,甜而不腻,余韵悠长。饶是尝遍了各色花茶,却都没眼前这盏合她心意。
  一时间,施依玉也泛起困惑,咕哝道:“难不成镇北侯真是为了药膳而来?”
  若是她知道这茶还能改善睡眠,定会更加深信不疑。姜蜜儿笑着说:“施小姐喜欢就好。”
  “不对。”施依玉放下茶盅,“差点儿被你给骗了,别家药膳师都是在府里伺候,你为何不去侯府?这说不通啊。”
  姜蜜儿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命大?”
  施依玉不解:“什么意思?”
  姜蜜儿也给自己冲了一盏玫瑰蜜酿茶,润了润嗓子,才把在镇北侯府发生的“溺亡未遂”事件给施依玉讲了,最后总结道:“兴许是我与侯府八字不合,待不住。”
  “你被骗了呀!”施依玉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把你推进湖里的定是那名舟女,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苏蕊珠的阴谋!”
  什么?姜蜜儿晃了一下神:“怎么会呢?大家无冤无仇,而且苏小姐柔柔弱弱,很是斯文,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在她的认知里,小姑娘之间纵使有再多龃龉,大多是逞口舌之快,最恶劣的大概就是她掀翻表姐的茶盅,抑或二人幼时互扯头花。推人落水?怎么可能呢?
  施依玉“切”了一声:“说你没见识,你还不信?高门贵府里的丫鬟小厮,哪个不是命如草芥?也就本小姐心善,还愿意与你多费唇舌。”她看着姜蜜儿,撇撇嘴,“你嘛,也比下人强不了多少。”
  “尤其那苏蕊珠,最是可恶!”她恨得牙痒痒:“当初我只是想见见侯爷,制造几番偶遇罢了,却反被她利用,狠狠出了一次丑,名声有损,至今都待字闺中,真是好不阴险!”
  石桌被她捶得“咚咚”直响,姜蜜儿瞧她粉拳泛红,连忙摸出脉枕垫到她拳头底下:“别着急,所以这次你来寻我,也是苏小姐挑唆的吗?”
  “怎么会?我现在与她相见两厌!我就是听岑……”施依玉突然不说话了。
  姜蜜儿觑着她的眼睛:“岑云溪?”
  “哇呀呀呀!”施依玉气得对廊柱拳打脚踢,“我又中计了!”
  虽然心里已经信了有八成,被人算计也着实令人生气,但施依玉这副模样真的是太可爱了。这姑娘骄矜自傲,见惯了豪门里的貌合神离,奢华下的腐臭,却还能保持几分率真,甚是难得。姜蜜儿忍不住捧腹大笑。
  施依玉柳眉倒竖:“你还笑我!”
  姜蜜儿笑着拉住她的手:“我是喜欢你,不过前提是你不嫌弃我哦。”
  “哼!”施依玉别别扭扭地坐到姜蜜儿身边,“看在我们同仇敌忾的份儿上,勉强跟你做朋友。”她扭过头上下打量姜蜜儿:“不过你这样可不行,太寒酸了,姜家真的如此穷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这衣服挺好的啊,姜蜜儿低头看自己的素色交领襦裙,领口绣着几株草药,针脚细密,袖管比寻常襦裙窄上两寸,抬手时,便能露出腕间松松缠着的薄荷绿汗巾,干净整洁舒适,一看就是专业的药膳师。
  施依玉不由分说地要翻她的衣橱,非要寻一件漂亮的裙衫。红豆豆一件一件地展示,施依玉将头摇得犹如拨浪鼓:“太土,太丑,太糙……白瞎了你这张脸!”
  “施大小姐~”姜蜜儿无奈地笑,“我是药膳师,要坐诊,还得经常下厨、打理药圃,若是穿得环佩叮当响,岂不是要把药炉都给碰翻了?”
  施依玉双手抱胸:“我不管,你陪我去逛绣楼,半日总行吧?”
  有猫腻,姜蜜儿眯起眼睛瞧她,目含几分揶揄:“在绣楼里,是能遇到苏蕊珠吗?”
  自己的小心思这般明显的吗?施依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目光飘到窗外,恰好一对乳燕飞过,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哎呀,这鸟可真鸟啊!
  姜蜜儿忍俊不禁,心里愈发亲近她,便道:“我去。”
  施依玉眼睛一亮:“我还以为你怕了!”
  姜蜜儿耸耸肩:“差点儿丢了半条命,总得讨回些利息。”
  “呐呐,这才像我施依玉的朋友。”她勾住姜蜜儿的手腕,眼尾扬起,“说真的,你这爽快劲儿,确实挺对我脾气。”
  世家贵女们要么只知道赔笑脸,要么就拈酸吃醋,非要争个高低,施依玉想,有个平民女子做玩伴,也蛮有趣。
  姜蜜儿犹豫片刻,选择了坦诚相待:“你现在对侯爷可还……”
  施依玉不在意地挥手道:“早就歇了那心思,只是被岑云溪撺掇,就想来看看把我比下去的民女长什么样?”
  见姜蜜儿的俏脸微微泛红,施依玉凑过去笑道:“倒是你,侯爷亲自搬来杏花胡同,与你比邻而居,你怎么想的?”
  姜蜜儿偏过头,那两只乳燕又飞了回来,像是在追逐嬉戏。她抿了抿唇:“侯府如同龙潭虎穴,全都张眉怒目,恨不得将我吃干抹净,傻子才去呢。”
  施依玉才不放过她:“那侯爷呢?抛开侯府的腌臜不谈,就侯爷这个人,地位高,生得俊,又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你不喜欢吗?”
  微风轻起,四角飞檐挂着的风铃微晃,铃音清脆,仿若少女心事,轻飘飘的,不知应与何人说。
  二人约好了几日后去城东的金缕阁,施依玉的丫鬟抱着满满一大包蜜饯果子,跟在主子身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金缕阁乃是大盛首屈一指的绣楼,专为贵人定制华服美裳,其一年一度的琼华宴素负盛名、名动京师,不知多少夫人小姐为求一票而煞费苦心。不过施依玉却向来是座上常客,还能轻松将姜蜜儿带进去。
  时近黄昏,姜蜜儿精心熬制了一罐金丝蜜枣,捧着出了姜宅,她想给陆沉舟提个醒。一扭头,就见陆宅门前停了一辆青缎镶银边的油壁香车,车帘半掩着,露出里头鹅黄地毯的一角。
  有客来访,还是女客?姜蜜儿犹豫一二,提裙踏进陆宅。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摆着一个茶水摊,卖茶的夫妇对视一眼。
  丈夫低声问:“拦吗?”
  妻子摇头:“侯爷还让咱们保护她呢,不用拦,没问题。”
  陆宅与姜宅格局相似,姜蜜儿走了一路,也不见阿戟。路过垂花门时,忽有细碎的话音被风卷了过来,是书房的方向,这声音颇为耳熟,再近一些,她听清楚了,是苏蕊珠!
  “表哥,姨母近日犯了咳疾,夜不能寐,你真的不回家看看吗?”
  陆沉舟声音冷淡:“我不是大夫。”
  苏蕊珠仿佛是掉了眼泪,带着哭腔:“咱们府里现在也没个大夫,我要求皇后娘娘派名太医过来,但姨母也不许,表哥,珠儿担心姨母熬不住。”
  “吴碑呢?”
  “那吴碑三天两头告假,总说杏林堂有急事,也不知是不是借口,姨母便让他走了。”
  提到了吴叔叔?姜蜜儿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耳朵贴到窗户边。先前就听兄长提过,吴叔叔为她抱不平,想离开侯府。侯府府医的机会多难得呀,听说,吴叔叔当初耗了好一番功夫才能进去,如今却为了她而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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