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休息。”
  陆宅的灯暗了又亮,不过只小憩了两个时辰。因城南离皇宫太远,陆沉舟不得不早起半个时辰收拾。阿戟哈欠连天地把自家侯爷送走,在晨雾里又瞄了好几眼姜宅的大门。
  迎春小院里,姜蜜儿早就醒了。她罕见地没睡好觉,白皙的眼下两团青黑。红豆豆备了菊花茶渣,贴到姜蜜儿眼周帮她缓解。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她愁眉苦脸地嘟囔。
  红豆豆没听清:“小姐说啥?”
  “没啥。”姜蜜儿眼珠子一转,问红豆豆,“你觉得侯爷好吗?”
  红豆豆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雪团子,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好,不好。”
  姜蜜儿乐了:“为什么?”
  “太凶了呢,瞧着就害怕。”
  姜蜜儿哈哈大笑:“我最初也很怕他,但我跟你讲哦,他其实就是瞧着凶,话也少,但心肠很好呢。”
  红豆豆好奇:“小姐怎么知道?”
  “他救了我呀,还救了我们大盛朝!”姜蜜儿起身,眼周的菊花茶渣扑簌簌地往下掉,“我常听哥哥说,若是没有侯爷,北域铁骑长驱直入的话,京师都会沦陷的,届时你我都是两脚羊。”
  红豆豆眨巴着眼睛:“两脚羊是什么?”
  姜蜜儿眸色微沉:“羊肉好吃吗?”
  红豆豆泛起了些口水:“好吃。”
  “人有几只脚?”
  “两只呀。”
  姜蜜儿不继续说了,半晌后,红豆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侯爷可真是个大好人。”
  第16章 找上门
  大盛的百姓怕他,但也打心底里尊敬他,这也是姜蜜儿最初去镇北侯府应选药膳师的缘故。然而,当英雄走下神坛,开始有了亲缘牵扯,卷入人情往来……
  姜蜜儿心烦意乱,与庄玲打了个招呼,就去杏林堂帮忙了。她这几日大病初愈,林舒原本放她躲懒,但见她主动现身,便也就毫不客气地指使了起来。
  当指尖在药草间不停穿梭,当耳畔充斥着药杵撞击药臼的声响,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竟如同晨雾般,在忙碌的热气中渐渐消散了些,不再时刻纠缠着她的心神。
  她今日没安排坐诊,便就给几个叔伯婶子打下手。蔻薇婶子是杏林堂唯二的女大夫,丈夫早逝,她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医术高超,行事作风泼辣利落。
  “蜜儿过来!”
  “来啦!”姜蜜儿应了一声,小跑到女科诊室。蔻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诊脉,仔细辩证后,姜蜜儿道:“血热型崩漏,生地丹皮粥为宜。”
  “听到了吗?”蔻薇叮嘱眼前体态丰腴的妇人,“切记忌口,一会儿姜大夫会把药膳的做法写出来,回去记得多吃,保管见效。”
  妇人千恩万谢,戴上帷帽,从侧门离去。女科是杏林堂的特色,小有名气,女子的私隐尤为重要,特意与旁的诊室隔了开。
  趁着下一个病人没进来的档口,蔻薇喝了口水润喉,瞧着姜蜜儿笑:“不错,饮膳一道没有生疏。”
  姜蜜儿给她斟满,笑道:“怎会撂下这门技艺?旁人不知,您能不懂我吗?”
  女医和女药膳师都少得可怜,她们自是惺惺相惜。蔻薇却摇了摇头,直言不讳:“我还以为跟着侯爷享了富贵,你的心该野了,又怎会甘愿再回到灶台上?”
  “啊?”姜蜜儿茫然,“这从何说起?”
  “侯爷已经迁居至杏花胡同,你当我浑然不知?”
  姜蜜儿一阵紧张,眼角微颤:“我娘跟您说的?”
  蔻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茶肆酒楼上连小厮都在嚼舌根,偏你还蒙在鼓里。”
  她的力道着实不轻,姜蜜儿揉着泛红的额角,心里嘀咕:京城人民都这么热衷于八卦的吗?还是她低估了陆沉舟的影响力?
  穿堂风卷着廊下竹帘轻响,她只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好似有无数人在磨刀霍霍,排在前头的就是一直瞧她不顺眼的太夫人。她下意识解释:“其实是侯爷……”
  蔻薇好奇:“侯爷怎么了?”
  事到如今,姜蜜儿都不想把陆沉舟的病症道于外人。憋了半晌,她只好放弃,怏怏不乐地道:“侯爷喜欢吃我做的药膳,你信吗?”
  虽然是事实,但也太假了
  ,那可是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镇北侯,纵是北域的风雪也不过沾湿他半幅衣襟,如今却要旁人信他为一碗汤羹就另起炉灶?
  看蔻薇的神情,就知道她没信,姜蜜儿双肩塌陷,欲哭无泪。
  “谁是姜蜜儿?”一把清丽的嗓音猛地扎进杏林堂,姜蜜儿指尖一颤,攥紧裙角,下意识地想从侧门逃走。却在下一瞬,女科诊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团明红色如同流霞一般旋身而入。
  来人身着一袭石榴红织锦襦裙,腰间蝴蝶流苏随着步伐摇曳生姿,坠马髻上斜插的玉兰步摇嵌着东珠,鬓边还别着一朵带露水的芍药,娇艳得几乎要滴下胭脂来。
  女子轻抬丹凤眼,眼尾的胭脂晕得恰到好处:“你就是姜蜜儿?”
  这里是杏林堂,是她的主场,闻着熟悉的药材香,姜蜜儿定住了神:“这位小姐是?我今日不坐诊,若非急症,还请改日再来。”
  女子“切”了一声,扬起下巴:“我是英国公府施依玉,专程前来寻你,你是要这里说,还是另寻个地方?”
  姜蜜儿无奈,引着施依玉往杏林堂后院走,那里有一间休息室,平时只有女大夫在用。
  “施小姐请用茶。”姜蜜儿将青瓷茶盏推了过去,腾腾水雾里浮着几朵胎菊。
  “这等粗茶,也配入我的口?”施依玉指尖轻扣桌沿,淡淡一瞥,将视线集中在姜蜜儿脸上,眼神里满是挑剔,“我倒想知道,除了一副还算不错的长相,和一个药膳师的名头,你究竟有何能耐?”
  既然明知对方来找茬,姜蜜儿自不能再躲。她稳稳地坐在施依玉对面:“施小姐觉得我哪里不行?”
  施依玉勾起红唇,微微一哂:“身份低贱如泥沼,衣着粗陋似仆妇,偏还抛头露面学男子坐堂,当真是好家教。”
  “有道理。”姜蜜儿笑了笑,“皮囊乃父母所赐,算不得本事,也可以不算。”
  施依玉的睫毛微动:“你什么意思?”
  姜蜜儿的笑容更深:“我唯一自傲的,仅有药膳师这一个身份,能辨千种药材性味,能调百道药膳火候,这就是我的能耐。”
  施依玉拍案而起:“天下药膳师如过江之鲫,凭什么独你得了侯爷喜欢?”
  喜欢吗?姜蜜儿心尖一颤,微微偏过头:“施小姐误会了,侯爷只是喜欢我烹的药膳而已。”
  但仅这一句喜欢,便轻易勾起了她那个荒唐的梦。模模糊糊的梦里,合欢树下,粉白色绒球如雨一般飘落,陆沉舟身穿月白锦袍,摘了朵合欢花簪她鬓边。
  他不似往日严肃,露出轻笑,俯下身子,呼出的气息滚烫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缱绻热浪,在她耳边柔声叹:“快些长大吧,再长大一些。”
  “喂!”
  檀木茶盘被拍得轻晃,姜蜜儿骤然回神,只见施依玉的脸几乎要怼到她眼前。她慌忙按住险些要翻倒的茶盏:“抱歉啊......方才走了神。”
  “我说我不信啊!”施依玉气息不稳,“你莫不是拿我消遣?”
  “岂敢岂敢。”姜蜜儿道,“这样吧,我给您做一盏药膳,您先尝尝?”
  尝尝吗?连镇北侯都喜欢,那就……让她亲自来品鉴品鉴吧!施依玉的汹汹气势瞬间折了一半,舌根处泛起潮气。她本就好吃,当下半推半就地应了。
  姜蜜儿给她诊脉,又仔细询问日常饮食,心中便有了盘算:“施小姐平素保养得宜,体质平和,本无需药膳调理,但用些也无碍。您喜欢饮茶,我做玫瑰蜜酿茶给您,久服则胸膈清畅,面若敷粉,可好?”
  听着就很不错,施依玉问:“肌肤是会变得如你这般,莹润如玉,白里透红吗?”
  “自然。”姜蜜儿莞尔一笑,突然觉得这位施小姐似乎也只是表面上张牙舞爪,实则心性不错。
  施依玉清了清嗓子,挺起腰身,扬起下巴:“那现在就做吧。”
  姜蜜儿耐心地解释:“需得选晨露未晞时采的花瓣,拌上岭南荔枝蜜,再淋三滴东阳黄酒,灶台旁第三块砖下最是温燥,埋上三日,蜜里便裹着玫瑰骨朵儿的香魂了。”
  “这样啊……”施依玉檀口轻启,舌底生香,喉间微微滚动,“那你快回去做,我三日后再来寻你。”
  姜蜜儿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三日后您直接到我家吧,那里安静。”
  “去就去!还怕你不成?”施依玉不自在地抿了抿嘴,“看在你还要替本小姐做药膳的份儿上,暂时不找你麻烦!哼!”她长袖一甩,拂过茶盏,脚步轻快地走了。
  真是蛮有趣的姑娘,姜蜜儿心想,这就是传闻中陆沉舟的诸多爱慕者之一吗?她渐渐垮下脸,不论是苏蕊珠,还是施依玉,都是她无法想象的身份贵重。虽然她心里向来不以身份定贵贱,但如何能不被这世道规则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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