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顾十月皱了皱眉头,“能说普通话吗?”
  校长听懂了顾十月的话,但依旧自顾自说着英文,用词更加晦涩难懂,顾十月皱了皱眉,一边的林夏想站起来翻译,他知道顾十月从小英文就不好,来港城上学的第一年也曾因为口音问题被人嘲笑过,当然,嘲笑她的那些人里面,也有他这个弟弟。
  港城个别坏仔爱用这种方法歧视大陆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披了层英国殖民地二等公民的皮就不知道自己老祖宗是谁,会说英文很高贵?
  谁知林夏还未开口,顾十月已经接话了,“monsieurledirecteur,jedoisvousrappelerlesdispositionsduministèredel'éducation.”法语尾音像羽毛般扫过空气,看着校长骤然僵硬的表情,顾十月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拽几句联军词汇谁不会啊,她在海市接待的全世界各地的游客还不够多?
  “,学校は既に発生した教育コストを差し引いた後,вo3вpaocaвencrчacnyчe6honплaы……”
  顾十月一连串的问话和反驳,夹杂了法语西班牙语德语俄语日语韩语,结合在一起意思是,教育部规定,学生转学的,学校应扣除已发生教学成本后退还剩余学费,之前父母和学校签约的合同里虽然没有写明,但一切有法可依。
  末了,林夏看着眼前有些发愣、显然没全部听懂的校长,再度用普通话说了一遍,校长的脸已经黑了下来,涨成猪肝色。
  “现在可以说普通话了吧?”顾十月双臂抱香,整个身体往后靠了靠。
  “林夏的父母是都走了,但他姐姐还在,我们家不是没人,你掂量一下,如果想好好解决这件事,今天就把学费退给我们,否则我们就打官司。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道理。”
  说着,她把椅子上的包往校长桌上一放,这个包的价格,就足够支付他三年学费。
  顾十月撑着桌面俯身,贵价套装的肩线绷出凌厉的弧度,她语带威胁:“我妈是走了,画廊也没了,但现在我在海市开了一家文旅公司,文旅市场很火,生意遍布全国。我有钱和你耗,别拿人不当人。”
  林夏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其实是在憋笑。顾十月说话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阳光,那些夸张的言辞从她嘴里说出来,荒诞又真实,倒一点也不像演的。最高级的“商战”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手段,就如同现在的巧舌如簧。
  “顾小姐说笑了。”校长终于选择用普通话,说得还挺标准,甚至都不怎么蹩脚,语气也软了下来,他伸手去够桌上的钢笔,“关于学费退还……”
  “等等。”顾十月突然抽出手机划开屏幕,“小绿书上三百万粉丝等着看港城名校的退费效率,校长觉得,是您亲自处理合适,还是我发几篇笔记记录一下?”
  她眼角眉梢都是张扬的笑,手机屏幕上确实停留在某个旅游博主的页面,只是关注数那里,六位数关注很显眼。
  ……
  阳光从叶片之间的缝隙漏过来,两人办完手续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林夏正随着顾十月走出财务室的门,手上的退费单回执上是校长的签字,她炫耀似的甩了甩那个回执单。
  “你姐牛逼吗?哪来的那么多时间跟他耗,要干干,不干拉倒。”她在这么多年独自摸爬滚打里明白,见人说人话,见鬼打回去,世界上不全是好人,他俩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孩,一个半大小子,要面对这些心眼子弯弯绕绕的大人,被试探下限,越退让好说话,就越会被欺负,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很难搞。
  走出校门时,顾十月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滚烫的马路上,她好久没穿高跟鞋,已经不习惯了。
  黄昏的港城最是好看,现代和古朴夹杂,中式与西式叠加。谁知没走两步,就有一双运动鞋出现在面前。
  林夏穿着白袜子站在地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从来没给女生穿过鞋子,这是一天里的第二次,他干咳一声说:“姐你穿,别受伤。”
  顾十月笑了下,举起了手里的高跟鞋,笑容狡黠
  ,“那你穿这个?”
  林夏:“……不了,谢谢”
  第14章 弗洛伊德
  两人还要在青旅再睡一晚,明天早上飞机回海市。
  当天晚上,林夏听见下铺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猛然醒来,就发现顾十月正悄悄穿鞋出门,手里还拿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佛洛伊德玫瑰,他立刻明白,顾十月要去哪里。
  港城墓地。
  顾十月是背着林夏出门的,港城的墓地很西式,不少建在城市中心,经常会有流浪汉睡在这里,也会有人拿着花和酒来此和亲人说说话、喝点酒。
  墓地上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明艳似火,浓颜皓齿,就是吴思月。
  顾十月给她带了一束鲜艳的玫瑰,弗洛伊德,这是妈妈这辈子最喜欢的花。那颗母亲在她十八岁送给她的红宝石排戒,此刻就带在她左手的食指上。她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思绪逐渐飘远……
  吴思月一辈子追求炽热的爱情,和父亲结婚的时候,顾岑今只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家中还只有一个在乡下的老母亲,毫无助力。她不顾家里阻拦,嫁给了爱情。
  顾十月有记忆以来都觉得:父母是真爱,而她是意外。那些现在网络平台小视频里丈夫对妻子太好而忽略儿女的事,在她家经常发生。小时候的顾十月觉得自己生活在最好的家庭里,恩爱的父母给了她完整的童年。
  直到那场车祸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天是她非吵着生日要去迪士尼,顾岑今不仅是个老婆奴还是个女儿奴,就在科室下了夜班以后强撑着开车带她去,在回程的途中因为疲劳驾驶引起车祸。
  吴思月把丈夫的死亡,全都怪罪在小顾十月头上,她无法再见到顾十月,每次她见到小孩,就会想到丈夫被撞碎、烧焦的身体。
  那个每日夜里给她暖床按摩,陪她看星星看月亮的人,就在顷刻之间消失了。
  小时候,小顾十月也曾经一度有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感,性格越来越沉闷,那段时间,她都是住在外婆家的,但外婆家还住着小舅一家人,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很憋屈。
  半年后的暑假,顾十月回到家才发现,吴思月居然已经有了新男友……
  顾十月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就发现妈妈已经移情别恋了,那时候的她,怨怼、怒气、不解、委屈,一切情绪都接连上头。
  顾十月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母亲产生了强烈的反叛情绪,认为她背叛了父亲。她开始变得非常叛逆,原先她的学习成绩是很好的,后来一落千丈,在学校打架闹事,什么不让干,她就偏要干什么。
  吴思月忽略了她对女儿的教育教养,她一直在谈新的男朋友,几乎月抛。
  就算她的这些男朋友对顾十月都挺好,但对她来说,那也不像一个家,像是妈妈玩好了回家住的旅馆。
  后来吴思月二婚了,嫁给了他们的邻居——爸爸的好友兼同事,离异带一男娃的医生陆正源。他们有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再后来两人因为感情不和、长期分居离婚。
  吴思月分到了二婚丈夫的大额财产,带着女儿从海市离开去了港城,她一开始做保险业务员,后来接触到画廊业务,和三婚丈夫恋爱后,共同开了一家画廊。
  吴思月把她一路供到私立高中,但顾十月在高中也吊车尾,最后是因为出了那件事……她才开始奋力学习追赶,一心要逃离那个家。
  最后她考到了海市大学社体专业,虽然不是什么好专业,但好歹能够养活自己,未来的生活路径也十分明确。
  在她心里,吴思月于她有恩,她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作为一个女性独立面向人生的快意恩仇,养成了她如今女本位的性格。
  但同时,作为一个顶级恋爱脑,她妈妈把自己活成了一根蒲草和藤蔓,似乎没了男人就活不了。
  母女两人在相互不理解和怨怼中逐渐不再联系,一开始吴思月还会给上大学的女儿打钱,但每次打来的钱都会被顾十月退回去。每年她的生日也就是父亲的忌日,也会被两人选择性遗忘……
  直到吴思月癌症复发,顾十月是想要去看她的,但人都走到病房门外了,却听到吴思月居然还在和人打电话谈代孕的事……吴思雨是真的很想再要一个孩子,一个和她三婚老公的孩子,一个不是“顾十月”的孩子。
  顾十月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扔到了垃圾桶,转身就离开了医院,从此她们再没有联系过,直到林夏来找她,告知她吴思月去世的消息……
  顾十月蹲下,扫了扫墓前的灰尘和落叶,把那束花放在碑前。她觉得悲哀的是,她想和母亲控诉的那些委屈,母亲都已经听不到了,她一直午夜梦回都在措辞着如何和她大吵的那一架,如今也无法吵得起来了。
  一阵风来,太平洋的水汽有时阴冷得不像话,她瑟缩了一下,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一回头,却发现林夏居然在很远的地方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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