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亮亮娘预感到事必有噩,当即跌跌撞撞跑回村找来了长毛大叔、二婶娘和虎子妈,几个人拿着铁锨锄头在周围寻找起来,忽然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坑里找到了亮亮的尸骸,浑身上下体无片肉,并且有被剔割过的刀痕,显然这不是被狼狗野兽所噬,十有八九恐怕是恶人所为。
  这两年时有传闻,白龙湾有饥恶之人吃人肉多挑娃娃肉吃,亮亮妈和二婶娘虽犯疑心但又不敢也不愿意往这里想,长毛大叔同样不忍说破,只是安慰亮亮娘说娃该是被天狗收走投胎转世了,几个人随即在原来的坑洞里掩埋了亮亮的残骸。
  亮亮娘心都碎了,瘫在地上喃喃地说:“我娃好可怜啊,长这么大只吃过那一顿饱饭,魂都没全就离开了人世!”
  第30章☆、祈雨
  第三十章
  在广聚庄后院的厢房,艾绍英关起门正偷偷看着《少年漂泊者》。
  这是蒋光慈的一部小说,写的是农村少年汪中在父母双亡之后漂泊四方,历经艰难曲折,最终走上了为劳苦大众英勇奋
  斗的革命道路。书是手抄本,是他头年冬天哈着手用了十来个晚上抄写的。之前他看过两遍,少年汪中的形象震撼了他的心灵,更加激发了他对黑暗社会的切齿痛恨。
  被关在家里的艾绍英,今天又偷偷地读了起来,他越来越感到,汪中的不幸根源在于这个黑暗罪恶的社会,而要砸烂这个可恶的社会,正像白文儒老师给大家说的,单靠游行示威不行,必须用真刀真枪说话。
  读到汪中在杂货铺当伙计这一段,艾绍英忽然联想到身边那个常看到的李明子,是的,李明子这娃就像是书中的主人公汪中,一个内心深藏着对罪恶社会的愤恨与复仇火种的杂货铺伙计。
  面对父母亲对他近似于软禁的看管,眼下艾绍英最需要的是,身边能有个值得他信任,能帮他沟通内外信息,最好又能与他一道说话做事的人。李明子的苦难家境使艾绍英坚信,这娃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日后很可能成为他指靠得上的一个好伙伴好帮手,他期待能与他一道为实现新世纪热血青年的伟大理想而共同战斗。
  当然,这毕竟是他对李明子寄予的期许,小伙子到底怎么样,他需要与他有更多更近的接触,才能有进一步的了解。艾绍英通常不叫他明子,而是叫他子民。艾绍英有空就找李子民说话,讲他的所见所闻,李子民见了艾绍英总是“少爷少爷”的称他,艾绍英对李子民说:“兄弟,往后你再别叫我少爷少爷的,你就叫我的名字得了,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少爷公子,我也不想当什么少爷公子,恶心,不劳而食。你我都是同龄人,我们是朋友,是兄弟,人都是娘养的,无论贫富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谁尊谁卑。”艾绍英逮住机会便给李明子灌输起了让他激情澎湃和狂热追求的自由与平等的新思想。
  明子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有钱人家的少爷能这样待他,亲切地叫他的大名,跟他这样平等地说话,因而心里感到特别的温暖;不过在心生感动的同时,他并没有忘记他爷给他千安万顿过的话,“到了广聚庄,一定要识眼色,听掌柜的话,把掌柜家的事看得比自己家的事都当紧。”他心想,无论是老爷,还是少爷,或是管家,都是我的掌柜,他们说什么我都得听。
  明子矜持地摸着头说:“不能,你是少爷,我是伙计,这不成,不能破了规矩,我爷爷早就给我安顿过,我晓得我的本分。”
  “看你这兄弟,说哪儿的话。古人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穷富也不是命中注定,只要农工团结起来,消除剥削,穷人定能得到翻身,现如今共产党领导闹红,就是为了这个。”
  明子听着这些话,心里渐渐豁亮起来,他越发羡慕紹英,眼前就像骤然间亮起来了一盏灯,指路的的明灯!明子天天都想听紹英给他讲故事讲道理,一天不听就好像身上缺了个什么。终于有一天,明子鼓起勇气对紹英说:“紹英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识字,哥你以后要是有空,能教我识字就好,我们家好几辈人没个识字的,我不想当睁眼瞎。”
  艾绍英看着李子民憨厚朴实的样儿,笑了笑说:“好啊子民,你想读书识字,好事情。你是农家子弟,接地气,以后咱俩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吧。”
  艾绍英当即在笔记本上撕了张纸,工工整整地写了“李子民”三个字,说:“你先把自个的名字学会,以后我一天教你一个字,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记账写贴读书看报了。”
  艾绍英这些天一直想和高凤鸣见个面,可又苦于父母亲看得紧,哪儿都不让他去。艾绍英觉得,找个借口派李子民到凤鸣家去,一来看他在不在家,以便与他取得联系,了解一下学校和同学们的近况;二来也可以考察一下李子民,看他的为人行事是不是与自己的期望相合。
  绍英找了个借口,跟他娘提出,想让李子民到高家崖去一趟,从同学高凤鸣那里借本书来。他娘信以为真,并给明子安顿说:
  “去了高家崖,对外人别说你是广聚庄的伙计,只让少爷的同学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往后给少爷办事,别对任何人讲,记住,腿要勤,嘴要牢。”
  艾绍英写了个便条,让李子民交给高凤鸣,又特意从厨房的笼屉里拿了两个白面馍塞给他,让他路上吃去。
  明子出了门没走多远,看见前面有家店铺门前聚着好多人,指指划划的,过去才知道,原来在这家饭铺的门板上,有人贴了一张帖子。明子不识字,只听得跟前的人说,这叫《驱魔消灾偈》,街上好些地方都贴的有。这时,聚集在帖子前面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念着。
  天苍苍,野茫茫,绥州四乡遭祸殃。
  河断流,老井枯,天火烧得地皮烫。
  田无苗来囤无粮,野蒿树皮充饥肠。
  穷人头悬三把刀,逃荒上吊坐班房。
  赤兔马,偃月刀,忠义关圣升大帐。
  斩白狼,杀黑虎,妖魔鬼怪一扫光。
  行路信士齐祷告,保佑吾地免饥荒。
  从此不受凄惶罪,家家户户安而康。
  仓子满,囤子尖,白面馍馍是家常。
  杂面薄,油糕软,小炒猪肉捞饭香。
  有房有地有树木,男耕女织有学上。
  穿不愁来用不愁,光景越过越煌亮。
  “穷汉头悬三把刀,逃荒上吊坐班房,何尝不是这样!”
  “啊,这是什么人贴上的?偈帖不像偈帖,红标不像红标?”
  “偈辞!你不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么,《驱魔消灾偈》。什么叫偈辞呢?偈辞就是祈祷神佛驱魔赐福的辞,可以念诵,可以吟唱,念诵吟唱的人越多,这偈辞就越能显灵应验,所以才叫行路君子一齐祈祷哩!”
  “好哇,那大家伙就把它多多抄上些,成天来念诵,反正也是为了消灾免难的嘛。”
  “嗯,你还真不要把这帖子看得过于简单了,以我看啊,这里头像是透着什么天机哩…….”
  “啊,这里头有天机?”
  “咦!既是天机,那自然就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喽!这个啊,得靠自个慢慢去琢磨哩!”
  墙上的偈辞让明子特别的惊奇,他忽然想起昨晚跟管家路过这里时,看到过一个人影儿,不错,就是在这个店门前,有个黑影儿闪了一下,哦,兴许那人就是往这儿贴偈辞的吧?明子急着要去高家崖,没多停留便离开了,一路上他总在想,这到底是什么人贴的呢,神出鬼没的,会不会是共产党?
  白龙镇街上好多地方出现《驱魔消灾偈》,一阵风似的传开了。虽说这些《驱魔消灾偈》后来很快被区上的人撕扯洗刷得一干二净,可通过口耳相传,好多人早已把这偈辞记的八九不离十了。盼雨盼疯了的人们听说多念偈辞可以消灾免难,于是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念诵吟唱偈辞的声音。
  艾仲雄和老夫人听得街上四处都在呼唤着什么,赶忙让冯根财出去看个究竟来。冯根财将在街上看到的听到的,说给了老两口。艾仲雄盯着院子里的那棵一搂粗的枣树看了大半晌,尔后对老夫人说:“这几天让绍英乖乖待在家里,哪都别去,免得在外面惹出什么事儿来。”
  “可不是呢,外面复杂着哩。”绍英娘急得满屋子转圈圈。
  杜滨被迫辞职后,一个人待在家里。天气燥热难耐,再加上心里憋屈,坐卧不宁,难受得要死。他想出去走走,但又怕街上人多嘴杂,招来议论,无奈间整天只得闷着头在院子里没头没尾地转着圈圈。
  这天早晨一起床,杜先生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简单抹了一把脸,刚要开门出去在院子里遛一遛,忽然发现门缝底下塞着一封信。他弯腰捡起,只见上面写道:杜滨亲启,内详。
  杜先生很诧异,这是谁的信,怎么能塞在这儿?他担心里面会不会装有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恐吓的子弹,但捏了捏没觉出有什么硬物。撕开一看,但见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白纸上,一行黑体字赫然在目——《告绥州工农大众书》,杜滨猛地一怔:“啊,闹红的传单,哪来的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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