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续良,早几天干大就想来看看你,可就是成天里穷忙,没顾得上;这两天,我越想越觉得不能再拖了,该来看看你了,昨儿夜里,你干妈还梦见了你,像是早些年前的事,看见你挑着担子,到我们庄里卖盐来了呢!”
听着这些,续良的记忆被慢慢地勾起来了,他嘴唇闪动了好一阵儿,终于磕磕巴巴地叫出了声:“干......干......干大!”
“哦!”高忠义高兴的说,“续良到底是心里没忘记干大呀,看见你好起来了,干大我着实为你高兴哩,为你们全家老小都高兴哩,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明子奶也喜得说:“他干爷,你今儿来得可太是时候了,让续良又长了一大截儿精神呢!”
高忠义说了一番安慰的话,让续良踏踏实实地将养着,天塌下来也别管,相信有神佛保佑着。续良听他说着,眼窝里湿浸浸的。坐了一会儿,亮亮奶对高忠义说:“他干爷,咱们过边窑那里坐吧,续良有莲莲照看着呢。”
高忠义放下里面装着一碗黑豆的小布袋,坐在了炕栏边,说:“我来一是看看续良;二是跟你们商量商量,歪好得想个办法,及早把我福成哥撕掳出来,拖长了人受不了,都这把年纪了。”
“他干爷你来的正好,我正愁着没个辙子呢。”明子奶赶忙找出区上头几天送来的信给了高忠义,又把她跟虎子奶去白龙镇的情形叙说了一遍,还说头天又去老君庙上找田道士讨了卦,说是吃药病能好,破财命能保。
高忠义看罢区上送来的信帖,叹息道:“唉,官家把咱穷人逼到了绝路,除了破财保命,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呢......”想了想又说,“我看,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找个有头脸儿的保人,一般人说话没份量,怕是保不出来的。”
头两天在白龙镇的遭遇,已经让明子奶几乎死了心,现在她只能把希望放在高忠义身上,看拜识兄弟有没有什么办法了。高忠义琢磨了半天,说:“白龙镇广聚庄的艾掌柜,他有个小女婿姓冯,跟我们高家沟还有些来往,我认得,可以先找他试试看,或许还能抵事。”
明子奶听了喜出望外:“那好,只要能保出来,我们典田卖地,花点儿银子钱也是应该的。”
高忠义立刻起身,在日落前赶到了白龙镇。进到广聚庄银号的柜台前,高忠义问道:“你们管家冯根财在吗?”跑堂的伙计问他是管家的什么人,从哪里来的?高忠义让小伙计告诉高管家,就说是高家沟的高忠义来了,有事找他。不多时,那小伙计从里面出来说管家在,接着将他领了进去。
此时,冯根财在里间正低头拨拉着算盘,桌案上摆着一大摞账本票据之类的东西。高忠义难为情地说:“根财,我来打搅你啦!”冯根财噼里啪啦拨拉完手头的一组数目字,抬起头定眼看了看,认出来是高忠义。
“根财啊,我是厚着脸皮,给你添麻烦来的。”
“不说这些,有什么事你老叔直说就是了。”
高忠义把事情的原委给冯根财大致讲了讲,拜托他在区上能把李福成和李续仁尽快给保出来。冯根财还算好没推辞,表示这事尽力找人帮忙就是了,事情能不能成,现在还不敢说;不过现如今上头抓得紧,官大官小的都不容易,他嘛虽说在上面也认得几个人,可毕竟脸面有限,人家给不给面子还难说。
高忠义为了让冯根财心里有底儿,便说:“根财啊,要是别人的事,老叔我是不会找你的,但李福成不一样,我跟他们家是世交,三代的老拜识,跟亲兄弟一样;李续仁么,又是他本家的侄子,是跟着李福成一起闹祈雨的,这事我就给你托付了。说个实话,迩个的社会,银子钱为王,离开了银钱甚事都难办,你觉得该怎么打点就怎么打点,不要怕,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叫你当了贴面的厨子;他们两家都已经下了决心,即就是典田卖地,也要把人给撕掳出来。”
冯根财点了点头,显出可以理解的样子:“先探探人家的口气再说吧。”顿了一下,又像心里没底儿似的,“迩个单怕是,提上猪头也难寻得着庙门呐。这么的吧,我先托个人问一问,要能帮上,尽量给你帮帮;你先回去,等几天再看看情形。”
高忠义回到李家老庄时天已黢黑。坐在炕头昏暗的小麻油灯旁边,高忠义把见到冯管家的情形,给明子奶叙说后让她别着急,等一等消息,他马上就回高家沟去,打凑几个银子钱儿来。
明子奶抹了一把眼泪,说:“唉,他干爷,人情的钱我想办法就是了,现钱我家是拿不出来的,就指望典那几垧地了。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让你又伤脸面又贴钱吧。”
高忠义摆摆手,让她别这么说,眼下捞人当紧,他晓得。
第20章☆、祈雨
第二十章
吃过晚饭,白雨亭背着手在区公所的院子里来回溜达着。
晚饭是羊肉臊子饸饹面。面是粮行刚从河东贩回来的新麦面,压出来的饸饹,光得溜溜,筋箍碌碌;肉是山羊羯子肉,不肥不瘦,不膻不腻,又入了些许的干金针,做出的肉臊子,离老远飘来一股股香喷喷的味儿,让人馋得直想流口水。
白雨亭近来一直觉得肠胃不大舒服,再好的饭菜也难提起胃口,如此爽口的晚饭,他只吃了一小碗便搁下了碗筷。
张生福蹲在伙房门口,嘶哩嘶噜地吃了两大碗,站起来擦了一把热汗,打了一个饱嗝,扒拉着肚皮凑到白雨亭跟前,搭讪道:“啊区长,今儿的饸饹面真好,臊子也香,我满满咥了两碗。”
白雨亭没心思跟他扯这些咸淡,他停住脚步左右扫了一眼,小声对张生福说:“你一会儿给我准备上点钱,明天我要到县上去。”张生福问得多少,白雨亭说,带上二百。
区公所的公务费用和未上缴的捐税款项都在广聚庄存放着,张生福应道:“好,一会儿区长您签个字,我提去。”张生福揣测,白雨亭心上好像有事,从他这几天的言语中听得出,他在白龙镇已经无心再待下去了,个中的原由,肯定与红标事件有关。这些天,县上一直要求抓紧结案但却查而无果的红标事件,让白区长在上峰面前着实不好交差,他猜想,这回借着开会的机会要钱,十有八九恐怕是要去活动离开这里。
“区长,正好有个事,要给你报告一下。”张生福想起了头两天冯根财托他斡旋保人的事,趁着要去广聚庄取款的机会,他把这档事提了出来。张生福显得有些难为情,绕着弯儿说,前天去广聚庄办事,碰到了管家冯根财,他说区上现在关着的那个姓李的老汉,是他的一个老亲,家里儿子出门也跌坏了,三番五次缠着要他帮忙,看到老亲的面子上,冯根财想帮着把这个老汉保出来。冯根财不好意思直接跟您开口,托我跟您先说说。一会儿我要见到他,大概他会问起这事的,区长你看怎么给他回话?
白雨亭双手抄在胸前,扬起头作思考状。白雨亭心里清楚,无利不会早起,帮腔必有缘故,冯根财是艾掌柜的女婿,在广聚庄帮办,时常见面,也是用得着的人,既然冯根财开了口,张生福又在中间周旋,给他俩点儿面子也是应该的,当然即便如此,这也得叫他俩心里记着好才是。
白雨亭让张生福给冯根财讲,他想把那个姓李的老汉保释出来,他可以帮忙,只是他要心里有数,红标事件现在还没有结案,上头还在追查,他这个当区长的自然不敢懈怠,他要给这老汉把话说清楚,保释出来后一定得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做个拥护国民政府的顺民,绝对不能再惹闲事,捅出什么娄子。要不然,不光是他冯根财要受牵连,连帮忙的人也都会装进去的。
张生福点头道:“区长说得是,你的交代我给他说到,我想冯根财他也是个明白人,一定能掂量出轻重。”
张生福去了广聚庄,把冯根财叫到里屋,添油加醋地说:“老冯,你头天说的那个保人的事,我跟白区长说了,区长起先不放话,后来我又磨叽他,总算答应了,准许你把李福成保出来。不过你要晓得,眼下从上到下,只要谁沾上红的边儿,轻则要坐监,重则会丢了性命,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他叫我给你安顿,这事一定得办稳妥,千万不能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冯根财听了甚为感激,随即从柜子里取出十块大洋,撕了张账本纸包着,塞进了张生福的兜里,悄声说:“这十个硬的你拿上,他家也是穷家寒舍的,给点儿小意思。”
张生福看了一眼冯根财,似有推辞的意思,冯根财推过他的手说,不成敬意。
亮亮奶心急火燎的,从早到晚都在盼着高忠义的消息。尽管由于照顾续良已使她疲惫不堪,但老太太依然无法消停下来,她要么在炕上,要么在地下,要么在院子或者硷畔上,总之,过来过去盘算着这件事,种种的可能与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她的脑子里搅扰着。
亮亮奶脑袋涨得像上了道铁箍,实在难受得厉害,她就捏住眉头使劲地揪,可依然不见轻缓。有时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她猜想,该不是高家他干爷打发人送信来了?她赶紧跑到硷畔上,可瞅来瞅去村头沟口见不到一个人进来。她长叹了一声,转过身子进到院子里,坐在门口的一个石凳上,又揣测起来:冯管家他该不会忘记这件事吧?不会的,她想是不会的,人家在字号里当管家,成天经手的都是要紧事,还能缺了这点记性。既是这样,不晓得这两天冯管家他投起人了没有,他是怎么跟人家说的,人家又肯不肯应承?不管怎么,消息总该是快了吧,自那天起都已经好几天了,再过两天要是还没有消息,怕就真难指望得上他了。亮亮奶脑仁儿疼得简直快要爆了出来,只得在额头束了条带子,上炕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