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知阿翁对这次和谈,是怎么看的?”刘元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看张良、陈平。
  二人面色俱是如常,只是在听见这话之时朝她看了眼。
  “既然和谈,自然言出必行,寡人与他共治天下。”刘邦早年游侠出身,被称为“沛公”,一向有仁义的美名,因此各路豪杰也乐意来投奔他。
  刘元微微一笑:“阿翁,你当真这么想吗?”
  “至少……在他先动手之前,我不能动手。”刘邦摇摇头,“那我成什么人了?谁不知道,我刘季最是重情重义?”
  刘元点点头,在这方面,刘邦的名声确实要好些。他对待自己的兄弟,宽容大度的不像话,便是背叛过他的雍齿、魏豹,他都不曾将人杀死——甚至,魏豹现在还在彭越帐下做将军,时常骚扰项羽。
  “既然约定好撤军,明日便撤。”刘邦总结道,“早点停战也好,这仗我早就不想打了。”
  听见这话,刘元眼神微变,打量着刘邦。刘邦这严肃的样子,确实像遵守承诺之人。
  但……也只是像罢了。
  果不其然,刘邦话音刚落,陈平、张良对视一眼,二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大王,不可!”
  刘邦挑挑眉,似是好奇,又似惊讶:“有何不可?”
  陈平劝道:“兵不厌诈,大王要是认,那便是和约,但大王若是不认,那不过是一张废纸!”
  刘邦如听仙乐,赞许地陈平,眼中迸发出了光彩。
  随后,他又收敛表情,摇了摇头:“此举有违道义。”
  第65章
  作风一向正派的张良也开口劝道:“如今您坐拥半壁江山,天下归顺,兵强马壮,齐王韩信更是您的女婿,但项羽却缺兵少粮,接连失了龙且、范增,又不信任钟离眜。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刘邦越听这话,脸上的笑容越是压不住。
  “原来如此,二位大人说得甚是有理,刘季受教了。”他点了点头,“那为今之计,又该如何?毕竟,这等撕毁盟约之事,怕是会损了我的名声。”
  您还有名声呢?刘元撇撇嘴,又添了把火:“阿翁此言差矣。您此举正是为了这天下的黔首,又何必顾惜一个人的名声呢?汉王是有大志向的人,便应当为百姓着想,舍弃您的脸面,这才不会辜负您赤帝子的威名!”
  刘元话音刚落,张良便给陈平使眼色:你教的?
  陈平微微摇头,他何时教过这丫头,反倒是她先前说了一番话,将他与张良都激了起来。
  他与张良劝汉王违反盟约,是在宴席上一起商量好的,但刘元又是如何得知?
  刘元这话更是说到了刘邦的心里。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嘴角更是翘到了天上:“元说得在理,我怎么能为一个人的名声,枉顾这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呢?”
  “我还是太老实了些!”
  刘邦摇了摇头,当场爬上高处,将锦盒取了下来,拿出里面的和约,撕了个干净。
  一回生,二回熟,昔日刘邦入关中,便是假意招降秦军,实则杀了个回马枪,将武关拿下。
  这一次,刘邦又故技重施,先做出撤军的样子,大摆筵席,以便于他假戏真做,更好地迷惑项羽。
  同时,他更是以退为进,只怕,他早就等着张良和陈平来劝他了!
  刘元笑笑:“阿翁,你可太虚伪了。”
  陈平自顾自喝酒,他的名声算什么?名声在汉王身上才有用。
  张良亦心中了然。做谋士的,便是要急主公所急,思主公所思。
  刘邦心情大好,拉着张良、陈平二人喝酒。然后,刘元便趁着刘邦不注意,将他下酒的零嘴都揣到了袖子里。
  张良被刘邦一把拉住:“子房,这最后一杯,我敬你。”
  陈平借口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刘元则是跟上了陈平,她甚少同这位老师讲话。她总觉得看不明白这位老师。
  六出奇计,官至宰相,却有着盗嫂受金的污名。
  “怎么,有话说?”陈平说是不胜酒力,其实手中还捧着酒坛,他是看得清楚刘邦同张良有话说,这才自觉离开。
  “老师,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刘元八卦道,“比如,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我少时与兄长一同居住,家中有农田三十亩,我喜欢交游,兄长便承担了所有农活,还供我出外游学。嫂子厌恶我不干活,成日生事,兄长经常动手打她,还为此要休弃她,被我拦下来了。”
  刘元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些人肯定会说是陈平与嫂子通.奸,这才逼得他兄长赶走嫂子。加上陈平拦着、护着这个嫂子,更加会让人浮想联翩——你若是与她没有一腿,为什么护着她?
  “名声不过身外物,大丈夫当做实事。”陈平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我倒是听说,齐王最近在修律令。这倒是一桩奇事,大将军什么时候还对这些有研究了?”
  刘元坦然承认:“不错,是我安排的。难道您觉得不该修吗?”
  “这个不是个轻省活,眼下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待到天下太平,许多事,便更好施行。”陈平平静地看向刘元,如同一口无波古井,“打个比方,郡县制不好吗?为何汉王与项羽还是要封王?他们都不是傻子。”
  “待到天下太平,老师,可愿助我与阿母?”刘元狡黠笑笑,“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好事情。”
  “到时候再说吧。”陈平并不答应,但也没拒绝,他给出了一个最保守的回答。
  果不其然,刘邦在与张良密谋之后,当夜便下了三道命令:第一,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将陈地到东海的地盘都划给韩信;第二,正式封彭越为梁王;第三,正式封英布为淮南王。
  先前都是口头承诺,如今可谓是当真封了王。
  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刘元来到了吕雉的屋内,她正给刘盈换药。
  刘盈见到刘元很是高兴:“阿姊,你来看我吗?”
  刘元将从刘邦那儿顺来的小零嘴丢给刘盈。果然,她更享受这个连吃带拿的过程,吃起来其实味道相当一般了。
  刘盈喜滋滋地接过,又小心翼翼看了吕雉一眼,没敢吃。
  “阿翁这一脚可没收力道,”刘元看着刘盈胸口那么大的青紫,仿佛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疼,“希望这次能长记性。”
  吕雉只利索地涂药,疼得刘盈龇牙咧嘴:“就是要他疼,才长些记性。”
  “我这里还有些账,你来帮我看看。”吕雉带着刘元出了内室,走到一个案几前面,又添了一盏油灯。
  刘元拿起认真校对一遍:“阿母算得准确,并无错漏。”
  吕雉就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刘元算,哪怕叫她算账其实是个幌子,她也爱看刘元认真的模样。
  “阿母,”刘元又唤了一声,挪动到吕雉身边蹭了蹭她,“你怎么走神了?”
  都怪刘盈这个臭小子,惹得阿母操这么多心。
  吕雉这才回过神,静静地看着刘元,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此时正值春日里,不知名的花香浮动在空气中。
  吕雉“元,你听说过许负吗?”
  “就是给薄姬算命的那个吗?”刘元托腮,乐颠颠看着吕雉,“阿母,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刘元其实也信,但她一般是选择性相信,概括来说就是——只相信好的。
  “她跟你说什么?”刘元这才坐好,故作严肃道,“让女儿我替你分析分析。”*
  吕雉拍了她一下,抿了抿嘴唇:
  “她说——我有天子之母的面相。”
  刘元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呢?这不是说明阿弟以后要当皇帝吗?你该把这个事情告诉阿翁,也好让他别打着废了盈的主意。”
  “不止如此,她还说,我也有天子的面相。”一点灯花炸开,吕雉审视地看着刘元,“元,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刘元心里一惊,手攥紧了衣裳又故作掩饰地松开。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阿母本来就是大权在握——吕太后和皇帝有什么区别呢?
  除了名字不叫做“皇帝”,她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她的命令又有谁敢反对呢?
  刘元磕磕巴巴,她一向不擅长在阿母面前说谎:“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我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天子之实,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吕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元表情的变化,心中愈发有了猜测,继续试探道,“而且,有天子之相的不是刘盈。”
  不是刘盈,是谁?
  刘元抬头与吕雉对视,瞥见了她眼下的黑青,亦窥见了她的野心与抱负。
  这是一个极为寂静的夜晚,静到刘元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刘元屏住呼吸:“是——我吗?”
  “是你。”吕雉终于笑了,“不想我母女二人,还有这般造化。”
  从前她将信将疑,但如今她却信了大半。刘盈实在是,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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