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刘邦笑着拍拍老蔡的肩膀:“好好干,某要辜负了寡人的苦心。”
  老蔡感激涕零,对着刘邦拜了又拜,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走了。
  陈平看了刘元一眼,意有所指:你为他们求来的赏赐,好人却都给汉王做了。他们甚至不会感激你,如此你也心甘情愿吗?
  刘元笑笑,并不说话。她要他们的感激有何用?她要他们干活!她自己来给的奖赏虽然有效果,但到底是不如汉王亲自嘉奖。
  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陈平看向刘元的目光再次有了不同,说真的,但凡太子刘盈有刘元半分的气度,他都想多亲近一二了。
  但现在嘛,他还是保持现状吧。
  刘元跟在刘邦身后,听见他难听至极的跑调的歌,尖叫着捂住了耳朵:“阿翁,你不要再唱了。”
  刘邦听见这话,破天荒地停了下来:“元,阿翁要谢谢你。今天,我很高兴。”
  “很高兴刘季有你这样的女儿,很高兴大汉有你这样的长公主。”
  刘元愣了愣,笑道:“阿翁,我也很高兴,高兴有你这样的大王。当然,你把我踹下车的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很明显,刘元并不高兴有他这样的阿翁。这个认知让刘邦有些“受伤”。
  “你这孩子……”刘邦挠了挠自己的头,不依不饶,“当时不都让你踹回去了吗?”
  那是你让的吗?那是我努力踹的!刘元把头扭到一旁,不再看刘邦。
  刘邦又一次将刘元背了起来,转头,对着陈平喊:“将大伙儿都喊来,寡人要办宴会。”
  举办宴会并喝点小酒,是刘邦非常乐意做的事情。尤其是,如今他怀里还有一张亲自做出来的纸。
  夜幕四合,宴会上来了许多人,有夏侯婴、樊哙、张良、陈平、卢绾。
  吕雉和戚夫人等女眷也来了。
  吕雉本来不想来,毕竟她正沉浸在刘元给她的那些纸中。还有她新教的表格法,也让吕雉十分着迷。
  但刘邦说一定要她过来,她便也来看看,这老贼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只见,当着众人的面,刘邦掏出了一张纸。
  依旧是那一张略黄、略粗糙、不方正、不均匀的纸。
  如今还被揉搓得都是褶皱。
  这纸在众人手里过了一圈,他们都纷纷吹捧,将这纸好生夸奖了一番。
  戚夫人是唯一一个唱反调的,她一脸夸张:“这也太丑了吧!”
  她清楚刘元造纸的事情,却并不知道这纸是刘邦亲自做得。方才她走神,并没有听见侍女的提醒。
  “苍天在上,难道这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纸’吗,这瞧着可太窝囊了……”戚夫人得意极了,她挑衅地看向刘元。
  刘元也冲她挑挑眉,如今在这汉营中,戚夫人才是她的快乐源泉。
  果不其然,下一秒,雨就拽了拽戚夫人的袖子,又重复了一遍:“这纸是汉王亲自做得。”
  戚夫人瞬间就噤声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脸老实地坐到了位子上。
  刘邦没搭理她,继续同诸位炫耀道:“在寡人的汉营有这样的神物,可见天命在我!元这般聪慧仁德,全然都是随了我啊!”
  至于那些不好的地方,自然是与他刘季无关。
  刘盈老老实实坐在吕雉身旁,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黑。刘盈低下头,这话他也不止一次听见阿母私下里说——
  “元都是随了我,可气那老贼单单教了元一身坏毛病。”
  爱吹牛、穷大方、时常冒险又时常发疯……这些不太美好的品质都是从刘邦身上学来的!
  再说了,他刘季都将亲儿子、亲闺女从马车上踹下去了,还有什么脸面说孩子像自己?
  吕雉冷眼看着刘邦,他此时酒酣饭饱,正手舞足蹈,不知天地为何物。
  刘邦的上一个节目是用自己造的纸,给西楚霸王项羽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长信。
  写完信,他便派遣使者亲自送去项羽营中。
  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拉着夏侯婴就往外跑:“走,我们去看看你的车。”
  大半夜的,刚才还在写信,如今怎么突然就要看马车了……
  众人疑惑,众人不解,众人跟随——谁知道汉王又发了哪门子疯?
  一撮人稀稀拉拉地找到了夏侯婴的车。刘邦亲自上车,一手抱着刘元,另一只手夹着刘盈。
  这辆马车,这个场景,让刘盈死去的记忆又恢复了,甚至开始瑟瑟发抖。刘盈一脸乞求地看向吕雉,吕雉也死死地盯着刘邦。
  老贼又要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再表演个抛子弃女的节目?
  樊哙与张良则是有些尴尬,刘邦做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
  陈平的眼神却平静得很,他想起来了下午刘邦与刘元父女二人的谈话。
  夏侯婴则是相当麻木,他被刘邦安排在前面,僵硬地装出一副赶车的样子。
  戚夫人眉飞色舞,显然她也觉得,刘邦这是要耍酒疯了——毕竟她见过很多次,对这再熟悉不过了。
  但刘邦却说出了一句,让众人惊掉下巴的话——
  “元,倘若再来一次,乃公依然会将你丢下去……但是,今天,乃公让你踹回来。”
  说完,刘邦便已经做好姿势,似乎随时准备被刘元踹下去。
  刘元看着刘邦这副模样,心中有些酸涩,而后她笑了笑,一脚就将刘邦踹下了车。
  吕雉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戚夫人满脸震惊地看向刘元——她怎么敢的?
  可刘元不止敢,她还踹了五次。
  踹完之后,刘邦又看向刘盈,他的眼睛亮亮的,写满了跃跃欲试。
  刘邦脸上并无半点恼怒,反倒是饶有兴味地问道:“你也想试试吗?”
  刘盈慌忙摇了摇头:“此乃不孝之举,儿臣不敢。”
  一句话说得大家伙脸全黑了。戚夫人却十分赞同,当女儿的踹自己亲爹,可不是不孝顺吗?
  刘邦被踹了五次不恼火,听见这话却是动了怒:“你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谁敢说刘元不孝?我让她踹的,她如此做,便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刘邦忍了又忍,才没将刘盈又一次踹下车。
  这个兔崽子!
  他扶着屁股下了车,一边对众人强调:“寡人的所有孩子中,元是我的长女,是最有孝心,最聪慧,最像寡人的孩子!”
  刘邦扫视一圈,满意地拉过吕雉的手,回营去了。这一次,吕雉没有再将人甩开。
  她清楚,刘邦当着这么多人,并不是要给刘元扣上不孝的帽子,相反,他是想让刘元出气,出了那口逃命路上被踹下车的气。
  刘元看着阿翁、阿母远去的身影,黑着脸将刘盈拎起来,带回了房间。
  是时候好好和弟弟说说话了,小小年纪,学得像个老酸儒。
  秦始皇焚书坑儒咋把他给漏下来了?
  第62章
  “阿姊,我不是那个意思……”刘盈在刘元面前,胆子一直要大一些,“我不是说你不孝,我是说我不能那样做,因为这是不孝的行为。”
  刘元瞪了他一眼:这和说我不孝有什么区别吗?
  她叹了口气,却又听见刘盈说:“阿姊对大汉、对阿翁有功劳,而我却是一个毫无建树的太子。”
  “所以阿姊可以,盈却不可以。”刘盈抬眸,认真地看向刘元,“因为我不配。”
  十岁的少年,眼中已经褪去了稚嫩,他黑溜溜的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对不起,阿姊,我说错话了。”
  本以为弟弟只是不长心,蠢笨了点,谁知道他嘴是快了些,但这不大的脑子,竟也生出了些自己的想法。
  刘元蹲下来,伸出右手搭在刘盈的肩膀上,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刘盈与幼时不太相同了,他不再那般怯懦与软弱,虽然依旧还是单纯又胆小,说一些迂腐又可笑的话。
  刘盈的底色依旧是仁,是善,却多了一点主见。刘元心中一喜,这下,阿母应当不会再那般发愁了吧。
  此时的刘元并不知道,一个有了主见的过于仁善的人,比浑然无知更可怕。
  “你想做皇帝吗?”刘元摸了摸刘盈的脑袋,“等阿翁取得天下,你愿意做皇帝吗?”
  “……我不想,但是我得做,”刘盈一脸严肃,“阿翁如今封了这么多异姓王,这天下又这么乱,当皇帝一定不是一个好差事。”
  刘元又问:“但你可以掌握最高的权力,想杀谁就杀谁,和谁好就封他做大王,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刘盈一脸不赞同:“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做皇帝应该是为天下人做表率,他不应该想着杀人,而是要学会宽恕。百姓的生活已经如此辛苦,皇帝怎么能如此任性呢?”
  刘盈坚定的模样与幼时渐渐重叠。刘元还记得他抱着一只受伤的狸奴,一个劲儿掉眼泪。她的弟弟不只是怯懦,是太过仁善了。善到无法做一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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