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昨日去问,居然说要今日才有黄鱼。
今日一早,他便亲自带着侍从去了齐宫的膳房。倒不是为了同谁抢,这都一旬过去了,他实在是着急。
田横这厮过于狡猾,这些天他的要求都被不软不硬地回绝了——他分明不是诚心投降项王。
若是真有心,岂会一而再、再而三推诿?这就是个内里藏奸的!
他一定得亲自去打探一番,这膳房倒是个好由头。
这边,郦食其端着一盘做好的黄鱼,不多不少刚刚六尾。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往外走,满眼都是对于黄鱼的渴望。
而那头,范增环顾着齐王宫,认真观察着四周,一只脚迈进膳房。
于是,二人便在膳房门口相遇了。
“哎呦!”
“哎呦!”
一个专注于盘中餐,一个打量着周边景,俩老头一下子就撞一块了。
尖叫声、闷哼声、辱骂声此起彼伏。
“老不死的,走路不长眼睛呢?”范增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还没看清人就开骂。
“老贼,赔我的鱼!”郦食其心疼坏了,他抬头一看,愣住了,“你……”
这时,范增也回过神来了——这是汉王的使者郦食其啊!
“怎么,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范增低头看着被打翻的鱼,还有一旁不知哪里窜来的猫,吃得正欢,“不过些许鱼罢了,再让膳房重做便是。”
重做?郦食其狠狠剜了一眼范增:“说得轻巧,这鱼都是定量的,你倒是做一个给我看啊!”
拍拍屁股起身,范增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们滞留这许多日,难道就没发觉什么异常?”
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暗示,几乎是明示了:“我已与田横达成合作了,他决心投效霸王。”
郦食其心思微动,他早已经与刘元商量好,这几日田广更是委托田光,为他联络了不少老臣。
大部分人都是想保社稷,但更不愿意投降项羽的。
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手足、至交好友,许多都死在那场屠城之战。是以,他们宁可不做这个官,也绝不愿意投降项羽。
更何况,刘元已经许诺,他们若是想留下,依旧可以在朝为官。
谁做大王,他们还不是一样听命行事?甚至,若是那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的位置能空出来,甚至底下的九卿能空出来,他们也好挪一挪窝。
这些年田横把持大权,任人唯亲,他们早就敢怒不敢言了。
“你怎么会在此?”郦食其颤抖着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你你你……”
范增非常受用,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得意极了:“就是你想的这样。”
刘元不是自诩聪明吗?郦食其不是有三寸不烂之舌吗?
汉王以为弄个定亲宴的幌子,他便猜不到这群人的意图吗?
范增笑道:“跟我斗,你还差点功夫。”
如他所愿,郦食其的面色越来越差。
这头,刘元、田横、田广也得知了消息,匆匆赶到膳房门前。
“二位,我需要一个解释。”刘元沉声,又愤怒地看向田广,“这就是大王的诚意吗?”
田广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田横:“叔父……为何楚营之人会在此?难道你……”
田横压根不愿意看自己这个蠢得挂相的侄子,他难道还看不明白吗?自己这都是为了齐国好,却被他这几尾鱼给搅和了。
“田横,难道你就不想做齐王吗?田荣上位之时可没少杀田氏宗亲,怎么到了你便这样手软?将这王位拱手让与一个奶娃娃,你就当真甘愿无名无分地做着老黄牛吗?”范增索性将话挑明,“成大事又岂能妇人之仁?”
田横脑内天人交战,他明白范增只是在诱惑自己、挑拨他与田广的关系。但他看着田广愤怒、怨怪的眼神,一下子就减轻了负担。
他都把王位给这小子坐了,他却仍然不知道感激!
田广死去的父亲,他那堂兄难道是什么善类吗?若不是他背叛项梁,又杀了田市他们,这王位还轮得到他?
范增打量着田横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最擅长算计人心,毕竟这田横与项羽并无大仇——至于那些死掉的齐国百姓,他这样的贵族怎么会在意呢?
“大王,您该做出决定了!”范增看向田广,“天下没有两头下注的好事,项王还是汉王,你必须选一个。”
不消片刻,田横便“忍痛”做出了决定——他挥了挥手,立时便有几个士兵围了上来,将田广和刘元等人押走。
刘元一边被推搡着走,一边用愤恨的眼神看向范增,极大地满足了范增的虚荣心。
范增还是不满于,又一次出言:“夜长梦多,大王不如直接将此二人斩首,也好显出您的诚意。”
田横阴沉着脸,这范增到底有完没完?等他有机会,第一个就杀了这老贼!
“大王?”范增继续唤道。
田横对这个称谓倒是满意,脸色稍稍缓和:“斩了他们,韩信的兵打进来,只怕要殃及百姓。”
百姓?你田横心里原来还有百姓啊。
我看殃及的是你的王位吧!
刘元在心底狠狠地将田横鄙视了一番。霸王他虽然不拿别国的百姓当人,坑杀屠城的事儿一件没少干,但好歹心中还是有他的“江东父老”,到你这里就完全顾不上齐国的子民了!
“报!汉军朝我们打过来了!”田横的心腹赶来报信,他气喘吁吁,连头上的红缨都歪了,错金铜臂护也掉了一个。田齐尚火德,他头戴红缨,这应当是一个高层军官。若是普通的庶卒,便只能用赤麻带束发。
汉军打过来了?
田横脸色大变:“你打着和谈的幌子,如今却出兵,实在是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的是你田横,”刘元佯装镇定,“你以为他项羽果真有足够的人手帮你吗?他的兵都在荥阳,如何顶*得住我们数十万大军!
田广低下头,一言不发,似乎遭到了什么打击。
范增则是在一旁大笑起来:“刘元,瞧瞧吧。你以为装作如无其事,便可以逃过一劫吗?这就是你的夫婿!他心中只有自己的战功,可曾顾过你的死活?”
“若是你和谈才拿下这齐国,这功劳自然是你与郦食其二人的。那韩信如何能封王?他在楚营便一直有这份儿心,如何能善罢甘休?”
那韩信看起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其实也是个内里藏奸的。如今只要刘元一死,哪怕是龙且打不过韩信,这汉王也如同是自断双臂了——不论如何,韩信杀死了刘元,那他们二人的联盟就到头了!
即便是他刘季不在乎死了的女儿,但汉营的其他人呢?
范增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可惜刘元压根不往心里去。
她早就同韩信约定好,若是十五天内没有好消息,便让他出兵:倘若他田横当真有诚意,早该有个结果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范增活动着胳膊,最后下了通牒:“杀她祭旗!刘元死了,楚国马上出兵。”
对刘元的恨意让他此时格外扭曲。他恨不得现在就送刘元去死。
听见范增这话,田横心中火气更盛,这老贼是在逼他。刘元死了,楚国才愿意出兵,前几天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明日清晨,将这二人斩首,将这二人的头颅挂在城门。”一不做二不休,田横似乎是发了狠,他闭上眼睛,忍痛指向田广,“将大王也带下去看起来。”
“哎,如今,你才是齐国的大王。”范增凑近他的耳朵,“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
“不劳烦您费心了,这是我齐国的家务事。”田横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他被范增一步一步引导至今,如今已经没了退路。
田广一个懦弱乖顺的傀儡,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他没看过一卷书,没去过一日战场,他能做什么呢?
若是真杀了田广,他这大王也别想再坐下去了。
真当他田横是傻子吗?
等楚军与汉军打起了,他定要趁乱宰了范增这厮,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刘元被押着走,走入了一处地牢。这便是临淄的中央监狱,一个六米深的地下牢区。
视线昏暗,只有油灯微弱的光。高窗距离地面大约四米,这个时辰的光是照不进来的。算起来,约莫每日也就只有一个时辰的光照。
地牢的房间通过木栅分隔,铺着薄草。每个牢房中都有一个陶瓷器物,散发着尿臭,应当是便桶。
刘元皱了皱鼻子,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个房间时,她瞄了一眼,那里面关着几个人,他们挤在一处,人均不过两平米的空间。
刘元抬头一看,他们都骨瘦如柴,如同恶鬼一般,吓得刘元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神。
但这一低头,就更吓人了——他们的脚镣下,每个人都缺少几个左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