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您所言极是,这便是我要与几位说得重点了!汉王则与他项籍全然不同,他入咸阳‘约法三章’、还军霸上待诸侯……如今哪个英雄好汉,不说一句沛公高义,不赞一句汉王仁德?”
田广面上已经有松动之色,他看向自己的叔叔田横,但田横不为所动:“汉王真仁义也好,假好人也罢,与我齐国有什么干系?我不投降项羽,也不会依附汉王。
刘元则如同二人约定的一样,出来唱白脸,威胁道:“今汉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韩信更是率领数万大军到了齐国边境。”[3]
“天下后服者先亡矣,魏王豹、赵王歇降汉后保全身家,为何大王不明白这个道理呢?难道您真要自取灭亡吗?”
齐国东面临海,一旦汉军从西、南夹击则无处可逃,这个道理田广这个傀儡不懂也就算了,田横又岂会真得不懂?
似乎是没想着刘元会这般不留情面,田横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发火却又忍了下来。
他心里也清楚,刘元所说并无半分虚言。
但那又如何?最关键之处,这汉王的使者是一句话不愿意说啊!
他要得是刘元说得这些利国利民之策吗,是这些对于齐国百姓的承诺吗?是要好吃好喝待在关中吗?
都不是!
这些不过是打发蠢货的罢了!
他要的是保留齐国的政权,不是听他们讲这些的!
田横面色不愉,自顾自出门去了,只留下田广与田光二人继续接待。
刘元与郦食其对视一眼:这田横的表现可太不对劲儿了!他再狂傲却也不敢晾着他们,一定是有所依仗。
他究竟是有了什么依仗呢?
当今之世,唯有一人能给他这种依仗——西楚霸王,项羽。
但,这人偏偏最不可能。
刘元回了回神,继续面向田广,她试探道:“项羽曾烹杀齐王田荣,实在是一个不可托付之人啊!”
果然,田广青筋暴跳,一张略显青涩的脸上满是仇视:“寡人便是死,也不会与一个杀父仇人俯首称臣!”
一旁的田光脸色亦无变化,对齐王这话看起来是极为认同的。
“我虽不能保证让你做齐王,但是可以给你封侯,你的子孙后代会一直享有荣华富贵。”刘元这话说得实诚,她本就不可能保留齐国的政权。
“公主肯对我说实话,寡人是感激的。”田广眼睛有些红,“但叔父是决计不会同意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他一个傀儡,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一个名正言顺,他再也拿不出来一兵一卒了。
人人都说他不像自己的父亲,田荣崛起之时,靠得是项梁的支持,却在上位之后,将齐国的亲楚一派杀了干净。
田荣杀了亲侄子田市、灭了齐国宗亲田安,自立为齐王,与项羽结下血海深仇,也引得项羽不敢全力攻汉,始终对齐国保持防备。
田广是个很好看透的人,刘元与郦食其已经看明白了他的想法。甚至刘元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所有的傀儡都应当是赵王歇这种贪图享乐之辈。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她笃定,这田广,或许是他们此行最好的突破口。
田广与田荣最大的不同,其实也不是这些。除去无胆无谋,田广竟然还有一颗仁心。
也不知道,这美德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他最是不忍看见百姓受苦,哪怕他的亲生父亲其实是被民众袭杀。
项羽在城阳屠城,百姓恨项羽,却更恨引来豺狼的田荣。
田广恨项羽,却怎么也恨不起来这些黔首。他流亡之时,正是被一个老妪偷偷藏在了家里。
哪怕他只是一个傀儡,田广还是做出了承诺:“若是……若是你真得能让齐国的子民,过上和汉王的子民一样的日子,我便帮你说服叔父。”
刘元笑笑,这齐王还真是天真,他的劝说,在他叔父田横那里,可能连个屁都不算。
“走吧,寡人也该宴请你们一番了。齐国靠海,这里的海鲜最是美味,寡人新得了几尾黄鱼,邀请你二人共享。”
鱼!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海鲜了,刘元已经是不记得了。
齐国不愧是占尽“鱼盐之利”,刘元看着一盘又一盘的海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齐桓公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靠得便是鱼盐贸易。刘元很可耻的心动了——这以后都是自己的地盘啊!
“多谢大王款待,这鱼当真是美味至极!”刘元一边恭维,一边同郦食其抢着吃,不多会儿鱼肚子上的肉就被抢光了。
刘元瞪了郦食其一眼——这老头儿手速可太快了,自己就吃了两口。
他是真不要脸面啊!
郦食其用实际行动告诉刘元,他还能更不要脸。
“大王,小老儿从未食过如此美味,一时忍不住,还想再同您讨几尾。”郦食其大剌剌地坐着,说得话却是极为可怜,“我都七十几了,也不知道这顿之后,还能再吃几次好东西。”
郦食其都这么说了,田广哪里会不给:“来人,让厨房再上两尾来。”
“不是寡人吝啬,实在是这样品貌的黄鱼,一旬之内,宫里也就只得六尾之数。这是今晨刚送到的,都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刘元点了点头,他们方才就吃了两尾,田广一口没捞着吃,全被郦食其抢完了。
怎么跟人家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丢人!也不知道田广会怎么看我们汉营——难道刘季手下之人都是这般没吃过饭的样子吗?
她刚开口解释,田广就对她摆摆手:“寡人都懂。寡人听说过,汉王爱民如子,长公主更是仁慈,你们平日都是舍不得吃,不像寡人这般看重口腹之欲,害得子民奔忙。”
……我还能说什么呢?
刘元很想解释,崇尚简朴的是她阿母吕雉,还有她那个未出生的弟弟刘恒。
跟他爷俩真没啥关系。她和刘邦是最喜欢华服美食的,只恨暂时没条件罢了!
“怎么还不来,你去催一催厨房。”田广对一旁的侍女道,“不可怠慢贵客。”
这时候的宦官体系还不成熟,刘元在齐王宫并未看见几个寺人(太监),在田广身旁伺候的以宫女为主。
这便侍女还没来得及出门,就撞上了从厨房回来的那位。
她哭丧着一张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大王,厨房说,呜呜呜呜,奴办事不力,厨房说鱼已经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田广倒也没生气,只问道,“叔父向来不食此鱼,何人如此大胆?这鱼平日都是寡人享用,他们也敢截留吗?”
“厨房说,他们今日已经将六尾鱼都做了。有两尾送来了这里,余下的都送去了别处”
听见这话,郦食其拿筷子的手僵硬了一瞬,他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和刘元交换了眼神。
田横既然不吃鱼,却又要了鱼,那定然是有贵客来了。
毕竟,只有田横的贵客能让厨房将鱼给出去。
那,谁会是田横的贵客呢?
结合方才田横匆匆离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第51章
这贵客不做他想,只能是——楚国使者!
项羽心心念念打下齐国,刘元在楚营不止一次听见他这样说,甚至单单是刘元在的那几日,他就发动了不止一次攻击。
霸王如此狂傲,如何就愿意派遣使者来劝降了?
一定是荥阳的战局确实胶着,才逼得他愿意同齐国何谈。
如此一来,项羽一定是将主力放在了荥阳的战线上。想来刘邦那边的情况,也不会太好。
几息之间,刘元便下定了决心——绝不可让项羽和谈成功。
不然,她和郦食其脖子上顶着的脑袋,只怕就都保不住了。
这田横也是个自信过了头的,他既然要瞒着自己,又何必来这么一出?
虽然,确实是郦食其这老头有些太贪吃了。要不是他厚着脸皮要鱼,也不会歪打正着,引出这件事来。
但说不定,万一田横这厮就是想两头下注呢?他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还请大王屏退左右,小老儿有要事同大王讲。”郦食其反应亦是迅速,他当即就做出了同刘元一样的判断,“事情危急,我对您绝无威胁!”
他说到“威胁”,田广看了一眼田光,嗯,这将领能打十个郦食其,倒也不必防着他,显得他这大王畏首畏尾了。
“你们将这盘子都撤下去。”田广不好直接说,找了个由头将人差出去,“田光将军留下。”
“唯。”侍女们鱼贯而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大王可知,这余下的四尾去了何处?”郦食其开门见山。
“想来是有贵客,叔父这才取用。若是郦先生想吃,下一旬的鱼我都留给先生。”田广有些尴尬,毕竟他一个国君才得了两条鱼,而他叔叔招待客人一下子就是四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