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看着阿母瘦削的脊背,看着她一步步离开楚营,眼中涌起泪花——女儿总算将你救出来了。
  吕雉没有转身,可刘元知道,她阿母并非对她无情,阿母是这世上最坚韧不拔的女子,是年幼时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
  阿母,这次,换我来为你撑伞。
  范增干瘦的脸皱成菊花,他捋了捋自己白色的胡子,除去那算计浑浊的眼神,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女公子倒是‘事母至孝’,送了这般人物去伺候吕夫人,也不知汉王这顶绿帽子,能不能戴得稳。”
  “范公,过奖。”刘元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句,却让范增笃定她此举是为了恶心刘邦。
  “我瞧那男子虽样貌不错,却少些阳刚。这世间男儿,勇武莫过于霸王,我劝大王纳这吕夫人为姬妾,也好叫她活得自在些,谁料她抵死不从,大王仁德不愿强求……”
  刘元攥紧了拳头不说话,憋着一口气,一直到了项羽营帐,她与范增复命之时。
  刚进营帐,她就当着项羽和他部将的面,突然暴起。刘元拼尽全力,两耳瓜扇到了范增脸上,一边扇一边骂:“你***的,我去你的十八代祖宗,你母怎么不去给人做妾!”
  范增一开始被打懵了,反应过来当场便还手,二人扭打成一团,刘元死死掐住范增的脖子,范增则是狠狠踹她的肚子。
  虞姬念着刘元的伤口,又担忧范增的身体,拽了拽项羽的衣袖。项羽冲她安抚地点点头,只一个眼神,便有卫士将二人拉开。
  “大王,我看*这丫头,绝非诚心投靠,她这是想要了老臣的命啊。”范增脸上青一道紫一道,还有两个巴掌印,“大王好心放了她的义母,她却恩将仇报,如此侮辱老臣。”
  就这么点眼药?刘元嗤之以鼻:“这老贼辱没大王与我义母的名声。”
  “寡人与吕雉?”项羽眼神暗了暗,范增确实谏言过要他纳了吕雉。
  接着,刘元便将范增所说得原话,一字不差背了出来。范增也没想到她如此作风,告状告得一个字不差。
  项羽有些恼恨,男儿风流本也是一桩美事,只是他已有了虞姬,便再也看不上旁人了。
  这范增拿他当什么,取悦女子的工具吗?何况小虞还在这里,这让小虞怎么看他?项羽摆了摆手,无视范增的哀嚎卖惨,命人带他下去医治。
  他看得出来,这丫头的伤势重的多,毕竟那日被俘之前,正是自己带人将她打了个半死。这会子,身上的伤口怕是已经全都裂开了。
  “旁人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项羽瞥了眼摇摇欲坠的刘元,他清楚刘元的伤势,“你倒是恰恰相反,恨不得伤敌一千,自损一万。这般莽夫之举,如何能真的畅快?”
  刘元冲他大笑:“畅快极了,他辱我母,我便揍他。若非我今日手无寸铁,我定要打得他连亲母都不识!”
  如果说韩信用兵擅长谋略,那项羽用兵就简单多了——无他,唯有一个“猛”字。刘元腹诽:你项籍最擅长的便是匹夫之勇,倒也不必来批判我了。
  似乎是看出了刘元的想法,项羽忍不住教训她:“寡人作战,自然是有所依仗,可你又能依仗什么?”
  “大王出身显赫、武力超群、一呼百应,自然是有冲冠一怒的资本,”刘元面有戚色,“可哪怕像我这样的贱民,也断然不能看见自己的母亲受辱。”
  听见这话,虞姬已经开始擦眼泪了,她之前带刘元换衣服,怎么会不知道她身上已多少伤?
  “请取布帛来,我这便将马蹄铁献与大王。”
  刘元忍着痛,将之前的设计图改了几个地方,递给项羽。
  项羽扫视一眼,就招来几个墨家弟子,刚拿到布帛,几人便点了点头:“与我们所推断一致。”
  然后他们拿出来了已经做好的马蹄铁。
  刘元笑笑,她从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这种场面,她也早就料到:马蹄铁的设计重在思路,其实难度并不高,项羽从前便养了不少门客,做出个马蹄铁实在是太简单了。
  “你倒是忠心,”项羽与虞姬交流了眼神,示意她去扶起刘元,“如此忠孝两全之人,实在难得。范增一事便罢了,寡人不会为难你。”
  “大王宽宏大量,实乃知人善任,”刘元扶着虞姬的手,“我尚有一神弓献给大王,请大王笑纳。”
  接着,刘元有气无力地画了半张蹶张弓的草图,便假作没力气了。
  她在草图之中隐掉了许多关键之处,但诸位墨家工匠还是发现了这图的不一般。
  “女公子大才,不知是何人门下?”一位青年惊呼,“此弓妙哉,女公子之才华,吾辈远不及矣。”
  “有幸拜入鬼谷门下,对这器械一道,不过是略知一二,当不得诸位如此夸赞,”刘元扯了鬼谷子做幌子,谦虚道,“在下真正擅长的,还是推演天命。”
  史记怎么不算天命呢?
  天命?项羽一向自认是“天命之子”,他神勇不凡,屡战屡胜,又能以少胜多、以寡敌众。更是二十几岁便成为西楚霸王,分封天下十八路诸侯。
  是以他此刻看似沉稳,呼吸却有些急促。
  “依你之见,寡人可是那天命之人?”
  第10章
  天命之人?刘元在心中摇了摇头,面上只似是而非道:“我来大王这里,便说明了一切。”
  闻言,项羽面上十分高兴,却也口中谦虚道:“天命一说,做不得真,但论起能征善战,寡人自问骁勇无二。”
  “只是……”刘元欲言又止地补充了一句,却又戛然而止。
  “只是什么?”项羽看她吞吞吐吐,眉头皱了皱,“莫要作弄玄虚,快快说来。”
  “女公子但说无妨,大王仁德,又怎会怪罪于你。”虞姬一边温婉笑着,给刘元手上涂着药。
  “只是这天命之人非大王一人,这世间还有一人。”刘元叹了口气,不愿再多说。
  “是谁?英布、田横、臧茶等人均不足成事,莫非是那刘季?”范增将伤口包扎严实,又折了回来,他一直防备着刘元,早就在门外听了半天。
  “不错,正是刘季,”刘元十分坦诚,“大王若想取天下,非除刘季不可。”
  听见刘元这句话,范增仿佛是听见了仙乐,若非这丫头刚将他揍了一顿,那定是要引为知己的。
  “大王,臣早就谏言,这刘邦不得不除,偏偏您还将他放虎归山。若是鸿门宴上杀了他,何至于今日与他费这番功夫周旋?”范增胡子都在抖,将忍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我取这天下做什么?”项羽取了杯酒,仰头喝下,“寡人已经是楚国的王,若非刘邦拒绝入蜀、又夺彭城,我又何至于容不下他。”
  “寡人所求,无非如周天子一般,分封诸侯,上下秩序井然,再无暴秦之苛政。”
  范增气得脸都绿了,看项羽是怎么看怎么不耐烦,甚至觉得刘元都眉清目秀了起来。他努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肌肉,忍着火气道:“既然女公子这样说了,大王不得不防,还是速速将那汉王除去。”
  “此小人耳,焉能有天命?”项羽摆摆手,美美给自己“寡人看女公子更擅长这器械一道,这推演天命的本事还得练练。”
  “是极,大王所言甚是。”刘元算是明白为何韩信、陈平都从项羽身边跑路了,这实在是带不动啊。
  刘元施施然出了门,范增也只对她冷哼一声,并未再说什么。
  回到营帐,圆脸小姑娘居然还在,她将床铺得齐整、地也扫得干净,正擦拭着刘元的剑。
  “你怎么还在?”刘元有些惊讶,“不是让你们跟着夫人一起走吗?”
  刘元并未注意到,那护送吕雉的队伍中没有这个小姑娘。
  “我想留下来。”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很像天上的星星。
  “留下来可未必能活,你以为在这里治了伤、吃了饭,霸王便不会对我们动手吗”刘元叹了口气,“只是现在你想走也来不及了,吕夫人怕是已经到了。”
  刘元所料不错,吕雉确实已经到了。她先去了下邑,而后带着一队吕泽的兵,一路狂奔,去了荥阳。
  哪怕是春日里,吕雉仍旧带着满身的寒气,进了大营。
  “娥姁,你怎会在此?”刘邦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妻子,一把将她拦在怀里,哽咽着,“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可曾见到元?”
  他早就收到了吕泽的消息,知道刘元被项羽俘虏,却不想吕雉竟能脱身。
  “你倒是还关心女儿!”吕雉环顾四周的兄弟们,忍下了想打刘邦一巴掌的冲动。
  “是元将我救了出来,”吕雉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她还在楚营,未能脱身。”
  韩信听见这话,默默攥紧了拳头。
  “霸王怎会放你出来,”刘邦打量着吕雉,“阿翁呢?”
  当然,他也很想问问曹氏和刘肥,他的第一个女人和庶长子。只是这话他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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