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本以为,这丫头听到自己这番话,只怕又要不快。
刘邦和张良也是这般想的,他们也怕刘元又疯起来。
便是身体再好,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何况后面还有项羽的追兵,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技不如人,那就拜师。
刘元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元自知愚钝,愿拜先生为师,还请先生教我!”
拜、我、为、师?
刘元的行动再一次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判——她就这样麻利地跪下了?!
张良心中大为震惊,从这一刻起,刘元彻底在他面前挂了号。
刘邦表情也有些微妙的变化,这兔崽子倒是有些机灵。
韩信胸口有些闷,这父女俩还真是如出一辙,这女子更是狡猾至极——她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便不好拒绝了吗?
想得美。
凭她什么阿猫阿狗,便能做我的徒弟吗?纵然她举荐了自己,纵然她是大王的女儿,那又如何?
韩信如此想着,便开口拒绝:“既然女公子如此说来,信怕是无福做您的先生。”
“好,那便依先生所言。”几乎韩信的话刚一落地,刘元就利落地爬了起来,不带半分犹豫,“先生既然没有这福气,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便是。她的膝盖可以跪,但也不能这样窝囊。
不信精诚所至,只信事在人为。韩信不愿意,那她再寻机会便是。跪在地上苦苦相逼,没必要,更划不来。
见她如此干脆利落,韩信也莫名有些心虚,他之前说刘邦没有能力的时候,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心虚。
还真是“诚意满满”,被拒绝了就立马起身。
韩信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随眼前的少女。
却发现她面上毫无表情。
刘元只道:“绕道萧县实属无奈之举,此举只能缓一时,却不能从根上解决眼前的危机。”
刘邦与张良对视一眼,示意刘元继续说。
刘元继续说道:“项羽虎视眈眈,如猛虎追逐猎物,而我军人心涣散,看似有五十万之多,实则尽是散兵游勇,才被这厮以少胜多,一击即破。”
“至于勘察敌情、收复散兵、组织军队,元深知,此事定要一位通晓军事之人,此人非先生不可。”
说完,她看向韩信。
为何又非我不可?韩信听着她这一番话,心中不是不激荡,只是他心中仍有疑虑:“你又是为何认定,我便能行?”
刘元笑了,自然是因为历史上,你真的行,特别行。
她却没有正面回答韩信的问题:“今天下疲敝,战乱不息,生民煎熬。诸位又是因何来此?”
刘邦哈哈大笑:“自然是为了出人头地。”
“大丈夫居于天地,岂能不建立一番事业?诸公心中所求莫过于此。”刘元继续说道。
听到她这句话,张良点了点头,他在留地初遇刘邦之时,便是这样想的。
刘邦则是记起来了他初见秦始皇出巡的时候,彼时他还是个混混,却在心中生出无限向往——大丈夫当如是。
韩信神色莫名,他想起昔日在项羽处,后来在汉王,皆不被重用时的苦闷:“所以呢?”
“这一点,元与诸位相同。”
“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原因。*一则,我母吕雉落入敌手,为人子女岂能坐视不理!”
闻言,张良称赞道:“女公子至孝。”
刘邦则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有些不自在,这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毕竟他阿翁刘太公,也与娥姁一起被抓了。
刘元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阿翁刘邦乡土出身,此前不过是泗水亭长,秦朝一小吏耳,如今却已为汉王。”
刘邦脸色有些不虞,他这女儿可太会讲话——他是汉王不假,可眼下有如丧家之犬,哪里有王的威仪?
刘元指向前方的河流,慷慨道:“天下黔首恰似这水,为君者恰似水上之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1】,秦之灭亡皆来于此,我虽不才,却也有兼济天下之志。”
刘元话音未落,张良便激动道:“好一个‘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不想女公子竟也读荀子!”
刘邦则不以为然:“这些个酸儒,有什么好读的!”
韩信却在听见那句兼济天下之时,心中一动:这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气魄!
他深深打量了刘元一眼,却听见更为振聋发聩的话——
“我,刘元,愿竭尽毕生之力,只为耕者皆有其田,百姓各安其业,如此而已。”
说完,她抬头看着韩信,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若韩公因先前之事心中不快,刘元任凭处置。”
至此,韩信彻底愣住了。
好一个如此而已,直教他喉咙堵得慌。
他看见自己伸出手,将眼前的女子扶了起来:“女公子折煞在下,我心中并未有任何不快。”
见刘元表情严肃,韩信清了清嗓子,补充了句:“倒是我,要谢过女公子的信任与举荐。”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刘邦便大笑着揽过刘元:“吾儿好志气,张良、韩信,尔等皆不如也!”
张良笑着点头:“大王所言甚是。”
韩信脸色有些微红:“承蒙女公子赏识,我必竭尽所能,救出夫人。”
刘元为的便是这句话。
她也没再下跪磕头,或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月光下,她冲韩信笑了笑。
这一笑,可谓豁达大度,便是许多年后,韩信也没能忘。
那句你可还愿意拜我为师,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可刘元是何许人也,她洞悉人心,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哄得所有人高兴。
当然,韩信也不例外。
但是,前提是她愿意。
刘邦伸了伸懒腰,嘴里还叼着不知道何时拔的草,左手扯着张良,右手揽着韩信,便离开了。
他做足了贤主的姿态,只满身痞子派头,与诸位雄主不同。
韩信向右侧过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恰在这时,刘元喊道:“阿翁与张公先回罢,女儿有事向韩公请教。”
刘邦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边走边吹起来了口哨。
而此时的韩信顿住脚步,转身,向前看去——
少女笑意盈盈,眼睛亮晶晶道:“至此,先生仍不愿意收我为徒吗?”
韩信的喉咙有些痒:“女公子真知灼见,雄心壮志,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
“你有。”刘元笃定地说。
“若只论带兵打仗,天下没有人能越过你去,”她扯住了韩信的衣袖,仰头看向他,坚定地说,“你是这世间真正的天才。”
“你为何如此信我?”韩信虽然一直颇为自信,可面对刘元的眼神,他却迟疑了——
便是萧丞相一直向汉王举荐自己,也并未如女公子这般坚定。
刘元没有正面回答,锋利的眼神直直撞向他的眼眸:“我尚且能这般相信你,难道韩公就这般不自信吗?”
她颇为贴心地扶正他背上的剑:“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当真不想收我为徒吗?”
第4章
清晨,一轮红日缓缓升起,但却不见一丝炊烟。
胜者王侯败者贼,眼下屁滚尿流的“汉王”,只能算是丧家之犬。
流寇是没有资格享有炊烟的。被三万精骑兵紧紧追赶,能活下命来已经顶顶了不得了!
看着眼前这算不得“军队”的士卒们,啃着手中隔了不知道多少夜的饼,刘元觉得自己真相了。
这与她想象中的威风凛凛的、整装待发、军纪严明的军队,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大部分士兵有气无力、面黄肌瘦,拿着不太像武器的武器。少部分正扛着没了金属头的农具木柄。
还有些倒霉些的,一场仗打下来,就没了命。
与这些人相比,缺胳膊少腿儿都不算什么,好歹还有命在。
刘邦也算是“体恤下属”,给他们发了耒耜,打仗的时候,拿着铁锹头绑木棍作长矛,打输了还能做拐杖。甚至,不打仗的时候还能在后方种地。
好一个全民皆兵。真是好大一个草台班子!
她阿翁刘邦,号称五十六万联军,只怕其中四十万,都是临时征召的农民。难怪被项羽一击即败!
还有一个壮汉,留着络腮胡,身穿甲胄,仿若一头野熊。他身形无比健硕,正敞着怀、弯着腰,拿着生锈的伐木斧在磨刀。
他一边熟练磨刀,一边嘴里问候着项羽的十八辈祖宗。
刘元将饼子揣到怀里,提溜起刘盈,走两步上前,看着他磨刀的身影,若有所思。
【哙为吕后弟吕媭夫,以勇力闻。】[1]
几乎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刘元便确定,此人是她的姨夫樊哙。
樊哙屠户出身,在鸿门宴上,一句“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立下救主之功,被刘邦视为贴身护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