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微蓝的嘲讽让默枫灰头土脸,他不t敢吭声了,又恢复畏缩的样子。
  “奉劝你,在最终方案出来前什么都不要做,想救国救民,先学会耐心等待。”微蓝冷淡道:“你出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谈。”
  默枫无奈,只得退出房间。英杨等他走远了,方才说:“默枫的事交给我做吧,是大雪布置下来的任务。你集中精力去救高云。”
  微蓝没有反对。营救默枫是上海情报科受领的任务,华中局横插进来不好。英杨摸摸她的头发道:“救出高云之后立刻离开上海罢,这里越来越危险。”
  微蓝忽闪着眼睛说:“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可你的事还在瞒着我。”英杨一怔:“我有什么事瞒你了?”微蓝道:“山口的姐姐究竟是谁?你让我离开上海,我总要安心离开。”
  英杨心里突突一跳,强笑道:“这事我晚上回来告诉你,我现在要去特筹委了。今晚浅间在百乐门搞酒会,杜佑中要求我们五点钟到齐!瞧瞧,这都快三点了!”
  微蓝嗯一声,推着他说:“那么你快去吧。”
  英杨走到门口,却又回身道:“你下午不要乱跑了,就在这里很安全,听见没有?”微蓝笑道:“当我是小孩子呢!放心吧,仙子那边没消息,我不会轻动的。”
  英杨满意,低头吻一吻她,感叹说:“你若能长久这样听话,该多么好。”
  可他知道,魏书记是靠“不听话”挣出来的。
  ******
  英杨困极了。如果不是晚上的酒会,他真想回家睡觉,可是杜佑中下了死命令,特筹委有一个算一个,全员到场百乐门。
  这几天太忙了,忙得英杨脑子锈住。他没想过杜佑中为什么如此重视,只是好奇哪个姑娘不开眼,竟会嫁给浅间三白。
  浅间喜欢的是“年轻漂亮小男孩”,这可是英杨亲身经历的。
  为了晚上的酒会,行动处提前做准备,罗鸭头换上崭新西装,又借英杨的古龙水喷满全身。他哼着小曲在屋里练习舞步,让英杨哭笑不得。
  杜佑中说是五点到百乐门集合,骆正风佯佯不睬,问哪有人白天去舞厅的?英杨觉得他有理,于是磨蹭到天黑,他俩叫张七开了车,带着罗鸭头往百乐门去了。
  今晚的百乐门张灯结彩,热闹的非比寻常。入门处摆着一溜花牌,是送给浅间夫人的。骆正风鄙视的啧嘴:“不必欺负日本人不懂吧?这花牌送的,是捧角呢?”
  英杨推他进门道:“行了,又不是送给你的,何必看不惯?”骆正风一路唧唧哝哝,抱怨今天去不了展翠堂,等进了百乐门,被迎上的舞女牵着胳膊,早已晕头转向醉在香风里。
  英杨推拒了三两个迎上来的舞女,独自坐到吧台,遥对彩灯飞旋。浅间花了大力气欢迎他有名无实的夫人,政要名流济济一堂。英杨在人群里看见冯其保,冲他举杯示意,冯其保正要过来,却被熟人拖走了。
  英杨正坐的无聊,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力道极大,差些把英杨从椅子上打下去。英杨有些恼火,回头便见着山口云造,他今晚脱了戎装,穿着黑色青果领西服,风度翩翩。
  “山口少佐?”英杨拎着心站起来:“你也来了?”
  “我当然要来,”山口云造微笑说:“英杨先生,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姐姐来上海了,我要替你们介绍。”
  他话音刚落,英杨便听着骆正风在身后叫道:“小少爷!小少爷!哎,英杨!”
  英杨闻声回头,见骆正风冲他招手:“快来!杜主任带我们见浅间夫人。”英杨忽然有不祥预感,山口却笑笑:“英杨先生去忙吧,等你空了再说。”
  杜佑中领着几个处长和英杨拐到间壁休息厅,浅间坐在正中长沙发上,他身侧单人沙发里,坐着个日本女人。
  她穿着洒满枫叶的和服,优雅迷人。
  “杜主任,感谢您今晚赏光。”浅间风度十足起身招呼,他迅速瞥了英杨一眼,笑道:“很高兴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的夫人静子。”
  浅间静子转过脸来,英杨不祥的预感落实了。曾经化名左小静的静子夫人,用标准日本女人的仪态行礼。她的目光平静滑过众人,并不给英杨特别的停留,仿佛他们是真正的陌生人。
  但英杨太了解左小静,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高云被俘,默枫的数据要拿回,心头大患左小静化身浅间静子,危机接踵而至,事情凑到一起了。
  当此情景,英杨反倒冷静下来。潜伏最怕的是被揭穿,但他在静子面前没有秘密可言,要穿了,反而没什么可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活着就活,实在活不了,那就算了。
  简短见面结束后,杜佑中等人留下闲谈,英杨借机出了休息室。他不想看见左小静,无论她以什么身份回来。
  英杨回到吧台,没等喝完一杯酒,山口云造来了。
  “英杨先生,您忙完了吗?”山口彬彬有礼道:“我姐姐想见见你。”
  英杨知道,现在才是他与静子的正式重逢。他饮尽杯中酒,潇洒起身,做个请的手势。
  山口领着英杨上二楼,停在东头的客房前,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女声:“请进。”
  山口开门让英杨进去,自己却关上门守在走廊里。
  曾经的左小静,现在的浅间静子,她背对英杨坐在妆台前。她的和服领子向后翘着,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这间房散发着馥郁的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英杨想,她一点也没变,和之前一样精致。
  “你来了?”静子透过妆台镜子注视着英杨:“我们很久没见了。”
  英杨不知说什么,浓稠的沉默腻在屋里,闷得人难受。静子坐着,英杨站着,这样过了很久,英杨忽然听见细碎的啜泣声。
  她哭了。
  泪水并没有催化情绪,英杨依旧麻木沉默。静子于是收了泪,漫着泪色对镜子说:“我在日本的时候,无数次在镜中见到你,可当我回身去找,你又消失了。我真怕,怕我现在转身,你又会消失。”
  英杨无奈,不自禁发出深叹。他的叹声落在静子耳朵里,仿佛给了她勇气。静子缓缓转过身,泪眼朦胧看着英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感情过于充沛,反让英杨觉得虚假。笙歌散后酒初醒,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歌散酒醒就罢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静子皱起眉尖说:“你不想见到我,对吗?”
  英杨摇了摇头,说:“我无所谓。”
  “我不会伤害你的!”静子立即坚定道:“你放心好了,无论如何,我决不会伤害你!”
  英杨不回答,他不相信。
  静子继而忧伤问:“你在恨着我吗?”
  英杨长吸一口气,微微鞠躬,提醒道:“静子夫人,您先生为迎接您举办这个酒会,外面有很多客人。”
  静子脸上掠过失望,说:“如果我不是日本人,我们不会弄成这样。”
  英杨想,这和国籍没关系,这是静子自己的选择。他相信日本有朴实的民众,他们和中国很多百姓一样,善良勤恳,所求不过箪壶瓢饮于街巷。如果英杨爱上这样的日本姑娘,他同样视她如珍宝。
  他不想解释,也不想与静子过多牵扯往事。他再次鞠躬道:“如果静子夫人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他说罢要走,静子在他身后用俄语痛苦道:“你不怕我告诉他吗?”
  英杨的脚步微滞,他转回身道:“夫人,我曾经的莽撞是因为年少,现在我忠诚共荣,此心可鉴。中国人讲,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会向浅间课长解释的。”
  “他肯听你的解释吗?”静子美目迸射着寒光:“他杀掉你像捏死一只蚂蚁!只有我能保护你!”
  英杨约略沉吟,道:“还记得我们的老师波耶夫吗?”静子怔了怔,微微点头。
  “他说过技能可以支持立场的转换,因此特工是最安全的职业。特筹委里有多少曾经的……”英杨说着抬手比个“八”,接着道:“他们要用人,要用有特工能力的人,不在乎我的过去。”
  “波耶夫是你最喜欢的老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相信他!”静子恨恨说。
  英杨冲她笑笑:“可是你杀了他!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接近我的老师然后杀了他!”
  静子脸上青红不定:“那是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任务!英杨,当时你恨我就算了,是我欺骗了你!可因为你的告发,我在苏联坐了三年牢!你还不解恨吗!”
  “一条人命,三年就抵消了。”英杨轻叹道:“静子夫人,这些都是往事了,我已经忘了,请您也忘记吧。”
  “不!我没有忘!我不会忘!”静子低吼道:“你别想忘了我!我永远不会忘记!”
  英杨无话可说。俄国教官波耶夫布满红血丝的脸又浮进他脑海,这个咆哮严厉t又心性敦厚的苏俄共产党,曾在英杨心里扮演父亲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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