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再想别的办法吧!你见了十爷,把我今晚的话说了,若我被逼找他询问烟土,请十爷一口回绝了,只推不知道便是。”
成没羽道:“多亏我出来闲逛,否则不能替小少爷递话了。”英杨灵机忽动,脱口道:“那么,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帮忙。”
“小少爷但说无妨。”
“我这里有桩急事,要去趟陆军医院。若是骆正风问起来,烦你给打个掩护,只说我在梅园遇着十爷,被请去闲话,重点是我从不曾离开过展翠堂!”
成没羽沉吟一时:“小少爷有什么要紧事?不如我替你跑一趟?”
“那不行!”英杨立即回绝:“是我家里的事,你弄不好的!”成没羽看他回拒的干脆,便道:“既是如此,你放心去就是,骆正风那里有我兜着。”
英杨也不知为什么,会同成没羽有一见如故,想来也是缘分,于是抱拳多谢,转身离开了展翠堂。
夏日天长,暮色初浓,这时候还不到七点,街上仍有黄包车在跑。英杨叫了辆车,直奔陆军医院。
医院已经下班,只有住院的小楼还亮着灯。英杨上三楼后并不往病房走,先到护士站。正是晚饭时间,护士站只留一人,在伏桌假寐。
英杨放轻脚步,悄悄掩进旁边的换药室,进去后开柜子拿注射器,又抽生理盐水注进药瓶,再把融化成黄色的药水抽回针管,最后将针管放进药袋裹紧,揣进口袋。
出了换药室,护士还在假寐,走廊里静悄悄的,楼下开饭的菜味和碗盆声直飘上来,和这里的安静格格不入。英杨屏住呼吸,低头向东头走去,很快看见两个特务坐在木椅上看报纸。
这两个都是行动处的,见英杨走来,忙放下报纸打招呼。英杨笑道:“今晚本该我值班,骆处长临时有指派,两位兄弟受累了。”
英杨平时会做人,在特筹委人缘极好,两个特务忙说客气,代班而已并没有什么。英杨谢过了又说:“骆处长让我来看看,里面那位醒没醒。”
“没醒呢,”特务回答:“下午医生来查房,说还在昏迷。”
英杨点头道:“那么我进去看看,你们坐吧。”说罢了开门闪进病房。
他掩在门后,透过方窗看着值班特务又坐回去看报纸,这才拉过医用屏风挡住门。
“马乃德”闭目躺在床上,半只眼睛蒙着纱布,脸上带着瘀伤。英杨俯身瞧他半晌,伸手捏住他手腕,“马乃德”脉搏平稳,看来情况不错,醒来是迟早的事。
英杨知道事不宜迟,打开药袋抽出注射器,把“马乃德”衣袖往上拉露出肘弯。就在他寻找静脉的时候,突然觉得“马乃德”动了动。
他醒了?
英杨迅速抬起眼睛,“马乃德”已睁开了完好的右眼,惊慌盯着英杨,小声说:“你要干嘛?”
英杨没有说话,他握针管的手不觉用力,一滴冰凉的药水落在“马乃德”手臂上。
“我说!我全说!”马乃德惊恐着呢喃:“不要再给我用药了!我全都说了,求你了!”
英杨没有注射,也没有回答,只是紧盯着“马乃德”。
“我从延安来,是社会部的特派t员,来与上海情报科代号小满的谍报员接头,告诉他,情报科的负责人是叛徒!”
英杨瞬间五雷轰顶,刹那六神俱灭,这是什么事?刚死了个立春,又来个大雪,都是叛徒?
“小满的住址是丰乐里8号,启用3号联络暗语,我在这次行动中的代号是……”
“马乃德”说到这里,停下倒口气艰难说:“代号是微~蓝。”
英杨脑袋里轰得一响,没等他反应过来,病房的门开了,医用屏风被咯吱吱拉开,浅间的声音幽幽而来。
“让我看看,特护病房钓到的大鱼是哪位?”
第34章 慎言
听见浅间声音的一瞬,英杨忽然明白,马乃德未必有重要情报,日共挺身刺杀是浅间做好的局。
医用屏风很快就要拉开,英杨只来得及收好针管。他现在有两个选择,拔枪反抗或静观其变。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俄国教官布满红血丝的脸再次浮出来。英杨想,动手没有用,打死浅间也跑不出陆军医院,即便挟持浅间出了医院,下一步怎么办?韩慕雪在上海,魏青也没收到撤离的消息,日本人不会放过她们。
动手就是认了,他现在不能认,这条路本就是钢索上舞蹈,拼得就是胆色。
医用屏风被拉开了,浅间在英杨身后柔和说:“这位先生晚上好,我们虽没见过面,但应该是老朋友了。请你转过身来,彼此认识一下吧。”
英杨自嘲着笑笑,想起落红公馆的走廊。也是这样的场景,浅间站在他身后,彬彬有礼,气度闲雅。
英杨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浅间站在病房中间,他身后站着两位助手,宫崎和荒木。三个日本人静静瞅着英杨,浅间挂着的笑容消失了,神色从惊讶到失望再恢复平静。
“原来是小少爷。”浅间喃喃道:“我真没有想到,他们说共产党出神入化,在这一刻我方才有领会。”
英杨没有接话。
情况不明,形势不清,最好的态度是保持缄默。
浅间歪过脸,用日语吩咐宫崎:“去搜一下。”宫崎领命,走到英杨面前,用生硬的中文说:“举起手来!”
宫崎比荒木矮,却更加壮实,长得很难看,短眉细眼,塌鼻阔口。他搜查时行为粗鲁,让英杨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日本人的敌人了。
既已为敌,就不能怀有侥幸。
宫崎摘下英杨后腰上的枪套,又从他口袋里找到针管,最后瞪了英杨一眼,这才回身把枪和针管展示给浅间三白。
“小少爷,针管里是什么药水?”浅间问。
英杨仍旧保持沉默。宫崎见他不说话,恼火着用日语请示:“浅间课长,这个中国人十分傲慢!请把他交给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不,不,不。”浅间三连否决,用日语低斥道:“小少爷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你的无礼!”他说罢把针管递上道:“荒木君,请你送到鉴识课检验。”
荒木戴上白手套,双手接过针管,立正后转身走了。浅间望着英杨叹气:“小少爷,你不说话没用,不必问你我也可以知道。”
英杨不为所动,低头注视病床冰冷的金属床栏。病房里很安静,只飘动“马乃德”紧张的低喘声。
“那么,宫崎君,到隔壁请陈末处长过来。”
浅间既然设局,肯定在病房加装了窃听。英杨暗道侥幸,自从亲历落红公馆谈话被录音,他在陌生场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宫崎很快带回陈末,还有个日本军官,戴着金边眼镜。英杨记得他姓上原,是特高课电讯课的。
“陈处长,”浅间道:“英杨进病房后说过什么?”
陈末并不看英杨,慢条斯理说:“浅间课长,他什么也没说。我们进行了录音,您可以移步到隔壁检视。”
上原也说:“只听到马乃德说话,没有听到其它声音。”
“哦?马乃德说了什么?”
“和在刑讯室说的一样。”
“得到马乃德的初步口供,我们去了丰乐里8号,”宫崎用日语插话:“但那里空置了,落满灰尘,联络员小满应该早就转移了。”
“早就转移了。”浅间喃喃道:“查过房契吗?”
“查过,房主人现在广东,租赁合同委托事务所办理的,租赁期是半年,还有一个月到期。”
“去查!”浅间恼火道:“查出来是谁租的房子!”
“是!”宫崎立正,又道:“课长,那么这个人……”
浅间摸摸下巴说:“你去办事,让上原把小少爷带到荣宁饭店。”
宫崎目光一跳,瞬时压了下去,顺从道:“嗨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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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宁饭店新近装璜了豪华套间,成果上过几次小报,称它“引领摩登方向”。英杨没想到,他会这样体验摩登豪华。
豪华套间有四进,进门是正方形的衣帽厅,进去是客厅,再里面是个细窄的小书房,最后一进才是卧室。
客厅窗外有小小的阳台,包着弧形黑铁栏杆。厅里的沙发是英国宫廷风,造型华丽,茶几上搁着红酒和水果。浅间刚进门就打开了墙角的留声机,屋里盈荡着周璇的歌声,是《天涯歌女》。
“小少爷,你该奇怪,我为什么会喜欢她的歌。”
浅间一面说,一面脱去军装,只穿着衬衫走到沙发前。他斟了两杯酒,递给英杨一杯说:“周璇是抗日分子,她在香港经常参加非法演出。”
英杨接过酒,仍然不吭声。
浅间坐进侧面的单人沙发,晃着酒杯说:“我在中国待了十年,算得三分之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对大日本帝国有抵抗情绪,我很理解。如果中国派军队去日本,夺取土地攻陷首都,我也会痛恨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