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33章 微蓝
  说起展翠堂,骆正风立时眉飞色舞。
  自从金蝉钺引出了十爷,罗鸭头领路展翠堂之后,骆正风忽然对旧式堂子感兴趣。在罗鸭头的指引下,骆正风很快成了展翠堂的熟客。
  “展翠堂的夏巳姑娘真是人间绝品。”骆正风得意着向英杨夸耀:“你见过夏巳没有?那小模样,又清爽又媚气。”
  英杨笑笑不答。他很怀疑骆正风不是冲夏巳去的,是冲着走私鸦片烟膏的那条土路去的。
  骆正风从不耽迷女色,海风俱乐部的舞厅他都绕道走,更不要说展翠堂这样的旧式青楼。这世上能引动骆处长的只有命和钱,投靠日本人是保命,接近展翠堂只能是为钱。
  说话间,车到了展翠堂。骆正风混成熟客人,不走前门走后门。展翠堂后门敞着半幅,英杨跟着骆正风进去,却见左边搁着桌椅,两个青衣人正在吹晚风。
  他们戴着三角巾,瞧不见容貌也瞧不见表情。也许是认得骆正风,青衣人见他们进来无动于衷,既不拦也不迎,接着吹风。
  骆正风向英杨呵呵笑道:“这是十爷的人,不管堂子的事。”英杨微笑点头。这是他第二次踏入梅园,入目满枝沉绿,仲夏傍晚的风在林间穿拂,十分怡人。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骆正风诗兴大风,口拈禅诗,得意看英杨:“小少爷,感觉不同吧?这风多么舒服惬意。”
  英杨记挂着“马乃德”,没有好兴致,只勉强笑道:“园子不错,可惜时节不对,有叶无花没看头。”
  “听听!”骆正风嫌弃道:“半点没领会禅诗意境!讲究的是,不同时节有不同的好处!”
  他边说边领着英杨穿出梅园,见着两个白衣黑裤的小丫头,正躲在墙角切切喳喳说话。见骆正风几人进来,两个啊哟一声,翻身就往里跑,撞在迎出来的瑰姐身上。
  瑰姐是半大脚,被撞得站不住,差些跌个滚地葫芦。她赶紧扶门站稳,挥帕子气道:“多大的姑娘了!走路也这样冒失!客人舍不得骂你们,只说我教导无方!”
  两个丫头吓得脸也白了,哆腿低头不吭声。骆正风递个眼色,罗鸭头打圆场道:“瑰姐别生气,是我不好,我进门该吆喝一声。”
  瑰姐这才压下火气,先叫小丫头进屋去,方才冲骆正风笑道:“骆处长,罗主任,你们是老客人了,从后门进要招呼一声,这眨眼到跟前了,显得我们怠慢!”
  她说罢了帕子一挥,又冲英杨笑道:“小少爷别见怪,我这人脾气坏的!”
  英杨忙说不敢,想问问成没羽又怕不方便,缄口跟着进屋。瑰姐给骆正风备的房间也在二楼,比接待英杨那次要气派的多,足足阔大一圈,铺着墨蓝地毡,中间摆着圆桌,罩了大红百蝶穿花金围桌衣,靠窗三只花架高低不同,搁着山水盆景。
  圆桌已备妥八只青瓷小碟,装着精致凉菜,一把细流青莲壶并着六只莲瓣杯搁在中间,造型古朴光泽端庄,看着像老东西。
  他们进了屋,有女孩子进来伺候,摆零嘴碟的,送热手巾的,安箸布盘的,忙得不亦乐乎。
  英杨见青莲壶斟出的酒是碧色,不由奇道:“这是什么酒?”瑰姐笑道:“这是我家乡酿的竹叶酒,小少爷尝尝,还入得口吗?”
  英杨拈杯轻啜,t入口是果酒的甜味,又荡着竹叶香。骆正风道:“这是女人喝的酒,咱们喝起来没味道。”瑰姐将湖绿帕子一抛:“骆处长来了展翠堂,要尝些与外头不同的,拷老酒多么容易?不过端出平常酒水,是待客不诚!”
  “是!是!”骆正风笑咪咪道:“瑰姐说的有理,这上海啊,就数展翠堂的竹叶酒最好喝,是不是啊小少爷?”
  英杨搁下杯子,无可无不可的附合:“骆处长说的是。”
  瑰姐这回满意,掩嘴笑道:“那么几位坐坐,我叫厨房烧小菜啦!听说小少爷要来,现去江边买的白米虾,一半油爆,一半做腐乳醉,骆处长说好不好?”
  骆正风听这几个字便吞了口水,忙道:“都依着瑰姐!咱们没吃过好东西,听凭瑰姐安排着!”
  英杨知道瑰姐是半个“十爷夫人”,便欠身谢道:“来吃顿便饭,辛苦瑰姐了。”
  瑰姐连说小少爷客气,这才要出去,骆正风又叫住道:“瑰姐,夏巳在吧?她的琵琶出神入化,请来奏一曲,叫小少爷品鉴品鉴。”
  瑰姐溜了英杨一眼,迟疑道:“十爷派她出去买东西,不晓得有没有回来,我去看看啊。”
  骆正风嘿然道:“瑰姐,展翠堂的规矩我清楚的,我来之前嘛夏巳并没有人的,对不对?”
  瑰姐扯帕子揩揩脸:“骆处长来了这么多次,回回夏巳都殷勤伺候,今天不过出去办事,也是要回来的,您就担这个闲心。”
  罗鸭头见状笑道:“瑰姐辛苦!若是夏巳姑娘回来了,请她来就是。”瑰姐答应着走了。
  她前脚出去,后脚骆正风便问英杨:“瑰姐待你好吧?听说你要来,又掏出竹叶酒,又去买白米虾,比起我们,待遇好多了啊。”
  英杨笑道:“她待我好,也是看你的面子。”
  “小少爷这顶高帽我不收,”骆正风嗔道:“瑰姐分明冲着十爷面子!不过你进来讲了许多话,竟不给十爷请安?”
  英杨见他露出“真面目”来,不由好笑道:“十爷不高兴被打扰的,等酒饭差不多了,带些酒意请安,显得咱们不那么目标直接。”
  骆正风晓得他懂了,索性扯下伪装龇牙笑道:“能不能发财就看小少爷的道行了!”
  英杨替骆正风斟满竹叶酒,与他碰杯饮了,却不接他的话。说到底,英杨并不想走私大烟。鸦片膏终究是祸害国民的,即便赚来的钱去抗日救亡,也让人觉得别扭。
  四人推杯起箸,又聊起南京见闻。张七不敢乱讲话,只闷头吃卤牛肉,英杨把关于南京的知识全用上了,骆正风听着就说:“我听讲鸡鸣寺有个和尚有道行,法号叫作守正,当年日本人屠城,他在藏经阁保护了百十号人,喔哟,那外头就是屠场,就在北极阁那里,你晓得吧?”
  英杨头回听说,便道:“我不大逛寺庙呢。”罗鸭头却疑惑道:“我为什么听讲鸡鸣寺是个尼姑庵子?”
  骆正风正要说下去,已有人推门上热菜,一道道色香味俱摆上来,大家便把话头搁下吃菜。
  酒过三巡,屋门又开,瑰姐进门笑道:“骆处长,你的心事解决了,我们夏巳回来了!”骆正风带了三分酒意,眯着眼说:“叫她进来!”
  瑰姐侧身请进夏巳,也许是伺候客人,夏巳换下白衫黑裤,穿件珍珠白的旗袍,抱着件琵琶,依旧是清水脸杏核眼,却平添了几分娇媚。
  她进门行礼,掇张凳子坐下,摆好架式问:“长官要听什么?”骆正风道:“我一听你叫长官就不高兴!我来了多少次了?在你这连个名姓都没有的?”
  夏巳脸上飞红,低低唤道:“骆处长。”骆正风又指了英杨道:“这是英家小少爷,你认得吧?”夏巳望了望英杨,摇头说没见过。罗鸭头笑道:“你这丫头又瞎说,那晚上小少爷求见十爷,分明是你迎出来的。”
  “我每日迎的客人多了,”夏巳淡淡道:“哪能都记得?”
  英杨没说一个字,被她戳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更不方便开口了,于是岔开说:“骆处长,听听十面埋伏可好?”
  骆正风当然说好,便叫夏巳弹来。夏巳凝神坐了,纤指挥去琮琮弦起,把满屋酒菜都催得肃杀了。英杨没有听曲的心肠,坐一会儿推说如厕,起身下楼了。
  进了梅园,琵琶声远,仍能似有似无地听见,曲调渐高,铮铮如战鼓,催得英杨心神难宁。他点上烟,暗想是时候行动了。
  冒险行动值得吗?从大雪的反应看,“马乃德”未必有重要任务,骆正风也说他可能是个“传声筒”。但是潜伏在特高课的日本共产党不惜暴露也要刺杀,给英杨敲响了警钟。
  “马乃德”是在特高课吐口的,他交待了什么,交待到哪个地步,在刑讯现场的最清楚。看来这事还是要处置。
  英杨猛吸了两口烟,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抬头见梅园闪出个人来,冲着英杨道:“我当是谁在抽烟,原来是小少爷。”
  英杨定神望去,一时大喜,来人正是他心念着的成没羽。他笑道:“对不住,惊动了你。”
  成没羽仍用三角巾盖脸,语气温和道:“小少爷不必客气。今天同朋友来坐坐吗?可曾拜见十爷?”
  “还没有,”英杨道:“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想同十爷做生意,我却不耐烦牵线。”
  “哦?这是为什么?”
  英杨便把鸦片膏的事说了,临了讲:“烟土虽是暴利,祸害却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钱不该拿呢。”成没羽点头道:“小少爷胸怀天下是不错,可骆处长是你的上级,违背他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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