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英杨拿着五万块好处去见骆正风,顺便把“银子烦恼”说了,说是有了女朋友开销大,总是问韩慕雪拿钱不方便。再说了,韩慕雪能有多少钱?英家的钱在英柏洲手里。
骆正风很理解小少爷的烦恼。他新得了五万块正在高兴,于是大方道:“你真想要钱,哥哥指点条明路,要么搞金融,要么运鸦片!”
“运鸦片?”
“日本人进上海就征鸦片税,这里头都是暴利!因为战时管制,现在的烟土尤其值钱!但是运烟土很有门道,比如从上海往浙江去,不能走官道,要走土路,这土路别人走不通的,人没到浙江,命先搭路上!只有干这行的才能运鸦片!”
“谁是干这行的?”
“顾金梦算一个,”骆正风嘿嘿笑道:“但他去了香港,土路交给谁了没人知道。”
“十爷会知道吗?”
“咱们巴结不上,因此不知道。你不一样啊,罗鸭头说十爷对你另眼相看,你可以去问问。”
英杨隐约明白,这条“土路”走通了骆正风要分成的,因此撺掇他去找十爷。微蓝和十爷的关系英杨弄不明白,谨慎些就不要攀扯,他于是搪塞道:“等这船芝麻运出去,我抽空拜见十爷!”
芝麻装船那天,英杨带着张七到码头,把盘尼西林拆散藏进装芝麻的麻袋,做上标记塞进船里。查货见单子上签着英杨名姓,疑心这货是英柏洲的交待,底下人办事自不必得罪英次长,因此捅开几只麻袋做样子验了,挥手便放行。
英杨这头看着船离开上海,那头向骆正风请假,说韩慕雪有个远房叔父在南京过世,要去吊唁。骆正风不问真假,爽快准假。英杨买妥车票直奔南京,在西站码头高价租辆卡车,带着张七等着船到。
芝麻船到了南京,张七带着租来的工人进码头,卸下做了记号的麻袋,装上卡车出南京往定远跑,天擦黑时到了定远县城。
这路上的不太平,全靠英杨的三件宝物撑着,说出来是证件、钞票和香烟。虽然关卡顺利,但沿途破败荒芜的山河,挑着担穿着蓝布衫神色麻木的同胞,像一颗颗子弹击在英杨心口。
夏先同说的那个中国,它真的能实现吗?
到了定远,英杨把货卸在杨波联系好的仓库里,等第二天华中局来人接应。当天晚上住在定远,客栈的床上有臭虫,英杨合衣坐着不敢睡,张七就说:“小少爷,往后这样的活让我来就行,您在家歇着罢。”
英杨道:“你一个人跑,我不放心。”
张七小心问:“要么给罗鸭头几个钱,他的兄弟多,能帮我们跑货。”
英杨问:“你晓得我们出来做什么的?”
“明里卖芝麻,其实卖药。”张七老实道:“好多人这么干,还有卖鸦片膏的,这叫走私。”
英杨不纠正,笑笑说:“日本人心眼很小的,走私这么点药,可够我们掉脑袋了!罗鸭头那把大嗓子喊出去,岂非完蛋?”
张七似懂非懂点点头:“小少爷,我是怕你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英杨打个呵欠说:“舒服日子过多了,也该出来松松筋骨。”
他不敢把话同张七挑明。他们这条路难走,也不知哪里是个尽头,有时候并非是谁不够义气或者软骨头,是有各式各样的无可奈何。
第二天早晨,英杨还在眯瞪,便听着张七在耳朵边上唤道:“小少爷!小少爷!金老师来了!”英杨一个机灵醒过来,说:“谁来了?”
“金老师啊!”张七笑嘻嘻说:“她在院子里呢。”
英杨翻身扯开窗帘,客栈小院子里摆三张方桌,伙计来来回回的忙着开早饭,微蓝坐在对门的桌前,陪她坐着的是杨波。
“她怎么来了?”英杨急着下床穿鞋,又支使张七:“去打点水来洗脸。”张七答应一声,捧着盆笑咪咪去了。未几英杨洗漱完毕,对着门后小圆镜抹抹头发,赶紧迎进院子里。杨波见着他就站起来,笑道:“英少爷。”
微蓝稳坐不动。
“坐,坐。”英杨捉着板凳坐下,又压手叫杨波坐了,这才问微蓝:“你怎么来了?”
“山上的路他们不熟悉。”微蓝简短说,又捧起粥碗问:“你吃早饭吗?”
“吃,吃啊。”英杨扫一眼玉米碴子粥和荞麦窝头。窝头黑乎乎的,看着没什么食欲,英杨便扳个小块塞进嘴里。微蓝瞅着他艰难进食,就说:“对不住啊小少爷,这里没咖啡面包。”
“不是这样的。”英杨小声抗议:“我喜欢吃窝头。”
微蓝抿嘴一笑,自顾端碗喝粥。等t吃罢早饭,微蓝又问伙计买窝头,伙计问要多少个,微蓝想了想说要十个,杨波紧赶着掏钱,英杨却问:“带这么多窝头做什么?咱们把药送出定远,交给华中局的同志就回来了!”
“带点窝头上山,”微蓝说:“山上也缺粮呢。”
“那么别要十个了,多带点吧。”英杨立即大方,叫来伙计要把店里的窝头都包上,账挂在房费里。伙计笑说全包上也只有三十个,边说边拿来个蓝布包袱皮,把热腾腾的窝头倾在上头,麻利捆了。
杨波要会账,不肯叫英杨掏钱,微蓝却拦住了说:“这钱让小少爷出吧,也不值什么。”杨波睁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望英杨,却又呐呐答应,背上蓝布包准备出发。
他们三个到了仓库,见着十来个乡亲,推着七八辆独轮车等在那里。杨波告诉英杨,这是他们小队的,英杨同他们礼貌招呼,可杨波的队员表情淡淡,并不热情。
他们把芝麻提出来装上独轮车,要往城关去。这是个好天,碧空如洗,绿叶青翠,加之和风扑面,让人心情舒爽。微蓝今天换上淡青竹布裤褂,戴着假发,一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拖在胸前,俏生生的漂亮。
她看着芝麻装上车,把英杨拉到边上笑道:“多谢你啊,你的任务完成了。之后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你回上海吧。”英杨奇道:“不是说好了送出定远城吗?”
“那是我们送,你们的任务是送到定远。”微蓝道:“现在圆满完成了,再次合作很顺利,谢谢你。”
“所以按照纪律,我们之后不能联系了?”
微蓝的长睫毛抖了抖,扬起脸来明媚笑道:“我很快要离开上海了。小少爷,您在公开场合还是换个女朋友吧!我看林小姐就很好,她的身份能帮助你潜伏。”
“把自己管管好,扯别人干嘛?”英杨听这话就别扭。她走就走罢,还要替自己安排终身,年纪虽不大,却有老母亲的特质,让人心烦!
微蓝看他不高兴,抱歉着笑笑,低声道:“是我多管闲事了!那么,谷雨同志,再见!”
“不再见!”英杨赌气说:“我送你们出定远!”
他说罢丢下微蓝,直追着吱溜溜的独轮车队伍去了。微蓝留在原地,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也只能跟着走了。
独轮车到了城关,站哨的是伪军。英杨掏出蓝皮证件,一面递给哨兵查看,一面将卷钞票塞在他手心里。哨兵会意,露出些笑脸来,英杨于是摸出香烟递上,低低笑道:“内政部英次长往老家送点芝麻,榨了芝麻油自家吃的,长官高抬贵手,别把麻袋戳通了,这路上漏得厉害。”
在这里站岗的伪军,听到内政部如闻天音,加上手里攥着钱耳朵上夹着烟,无论如何也垮不下脸来。于是装样把麻袋摸了摸,挥手就叫过。
英杨瞅见远远有鬼子背枪站着,这些日本兵不如上海城内的讲规矩,他只怕微蓝水灵扎眼,顾不上麻袋没检查完,牵着微蓝的手先出了城关。
好在今天顺利,站哨的日本兵没搭理他们。出定远走了好远,大伙都松口气,气氛也活泛了。英杨就问微蓝:“杨队长手底下就你一个女的啊?”
“不行吗?”微蓝反问。
“不是不行,是不方便。”英杨讪讪道:“多个女同志也好搭搭伴。”微蓝恬然笑道:“你可真是操心。”
她想叫他回去,又怕他再不高兴,于是忍住不说话。
英杨打量微蓝的竹布褂子薄,拿出“老父亲”的特质念叨:“山里晚上冷,你该加件衣裳。”微蓝摇摇头:“不冷的,我常上山。”
英杨正在想她为什么常上山,便听着“咻”一声子弹破空。英杨反应极快,按着微蓝扑在地上,右手探到后腰拔抢出来。抬头便见一队鬼子,戴得帽子像狗耳朵,呼噜噜晃着迎面而来。
英杨暗叫糟糕,杨波已在身后叫道:“拿家伙!”众人得令掀翻独轮车,拆出木架里藏着的枪,见着自己人就丢。英杨只觉得怀里的微蓝用力挣起来,他急着回头看,便见着微蓝凌空抄住枪,哗得拉栓上膛,“砰”得撂倒一个。
英杨不及多想,抬手叭叭叭放了三枪,打翻冲在前面的两个。那队鬼子也就七八个人,想是巡山的小队,被打得叽哇乱叫,找路边石块做掩护躲了。
他们这边也缩在乱石粗木后面,英杨便听杨波低声说:“洞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