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别!别!”英杨谦虚道:“我和大家一样,没什么王牌不王牌的。”
“那能一样吗?你坐坐办公室,拿的情报比谁都多!”满叔拍拍英杨:“别谦虚了,工作上有成绩不丢人。”
英杨知道他喝的差不多了,于是收起剩下的半瓶酒,说:“我要回去上班了。你也别喝了,酒多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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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吉祥里出来,正午的太阳晃得人眼晕。也许酒多燥烦,开车回特筹委的路上,英杨总是想起微蓝。
她杀掉藤原那晚也喝了酒,粉面生春,眼横秋波。
英杨自嘲着笑笑,读过的话本小说全用来形容微蓝了。他想微蓝也许还在汇民中学,去找她总能见一面。但自尊心让他禁足,国难当头,纪律当前,他们没资格谈论感情。
骆正风照顾英杨,让他和罗鸭头两人坐间办公室,既清静又有照应。英杨刚进办公室,罗鸭头便哟一声,迎上来瞅英杨说:“小少爷上哪去了?这一身酒味啊!”
英杨懒得说话,只冲他笑笑,便窝进沙发里闭上眼睛,想眯瞪几分钟。
罗鸭头以为他喝多了,体贴问要不要茶。讲到茶,英杨忽然睁开眼,撑着精神起来开柜子,找出十爷给的两小罐铁观音。罗鸭头看他要拆开,替着心疼说:“这点子茶叶你当宝贝似,收着又舍不得喝,今天想开了?”
英杨那天送微蓝匆忙,茶叶丢在罗鸭头的车上,没捎给微蓝。他于是攒着,起初还想着有机会给她,慢慢的,这机会越发渺茫了,到了今天,竟是死心了。
上海情报科都换负责人了,还有什么可期盼?
他于是嗤得一笑:“只有我当作宝贝有什么用?”
罗鸭头没懂,瞅着英杨撕封口的纸条。这时候电话响了,罗鸭头正倚着桌,就手抄起话筒搁耳朵上,喂一声听着,却又递给英杨说:“小少爷,你的电话。”
英杨一手抱着茶叶,一手接过话筒,漫不经心说:“喂?哪位?”
话筒里传来微蓝清亮的声音:“喂?请问是英杨吗?”
英杨像被一道雷立劈在地。他攥着话筒,目光流转,却不说话。
微蓝又喂了几声,英杨还是不说话。微蓝喃喃自语道:“咦,是这个号码呀……难道我拨错了?”
英杨听到这句,方才说:“有事吗?”
微蓝在话筒里静了静,又说:“是英杨吗?我想问你今天有没有时间,我想,嗯,想见见你。”
这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林间鸟鸣,透着的愉悦仿佛从不曾和英杨分别过。英杨不由汗颜,在微蓝面前,他被动的太彻底了。
因此他尽量不冷不热,说:“有空啊,什么时候见?”
“今晚行吗?晚上六点,还在汇民中学门口。”
“好。晚上见。”
英杨说完,利落放下电话。罗鸭头乘这时间洗了杯子,捧着来蹭极品铁观音。谁知英杨把罐口封条贴贴好,不拆了。
“哎,喝茶啊,小少爷……”
在罗鸭头绝望的呼唤里,英杨脚步轻快走出办公室,回家洗澡换衣服,不能满身酒味的。
约在晚上六点,英杨整个下午心情跃跃。他知道微蓝有事相求,否则绝不会自食其言。可即便做了她的棋子,叫她利用了,也这样的让人期盼。
除了微蓝本身,英杨也十分渴望她身后的力量。他喜欢与微蓝一同完成任务,见神杀神,见佛杀佛,酸爽。还有十爷,成没羽,展翠堂的青衣人,以及永社四杀……
英杨在无限畅想中坐立不宁。煎熬到五点半,他立即收拾出门,六点不到就到了汇民中学。出乎意料,一向矜持的微蓝早早站在学校门口,张望着过往车辆。
英杨吱得一脚刹车,帅气停在微蓝面前,摇下车窗按声喇叭。今天微蓝穿着水粉底飘细白格旗袍,衬得肤白如雪,新鲜的像要泼出的牛奶。
看见英杨的车,她的“真理笑容”又浮出来,跑来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
不过十多天没见,却像经过了许多年,忽然面对面了,两下里横生诧异。眼前人与心念里的仿佛不同,然而细看了,却还是那个人。
已经六月了,初夏傍晚的天空,留着落日的余晖,飞着几缕细长白云。英杨开着窗,晚风蹿进车里,让英杨忘记这是一九三九年的上海,生活刹那美好起来,充满着希望。
“你喜欢吃什么?”英杨问微蓝:“这是我头回请你吃饭,总要叫你如意。”
“总之不吃杭帮菜。”微蓝笑起来。
英杨开着车,瞟她一眼却微笑道:“我娘是真爱吃杭帮菜,她特别怀念在杭州的生活,总是向我说起。”
微蓝微笑听着,并不说话。
“你去过杭州吗?”英杨又问。
一缕羞涩闪过微蓝的面颊,她腼腆说:“没去过。”
难得看见微蓝腼腆,英杨觉得很可爱,于是说:“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西湖很美。”
微蓝没有向往,却问:“那么你去过笔架山吗?”
英杨没听这名字:“没有去过。是哪里呀?”
“在江西。”微蓝轻快说:“每年五月,笔架山的杜鹃盛放之时,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漫山遍野的艳红,像霞彩飞瀑从山头直挂下来,肯定比西湖美。”
“生如夏花之灿烂,逝如秋叶之静t美。”英杨微笑道:“西湖是静美,和笔架山的灿烂不同。”
“我喜欢笔架山,那样有生命力的蓬勃,是无限向上的力量。”微蓝感叹着。
英杨侧头看看她,问:“你是江西人?”
微蓝轻声说:“不,不是,我只是去过。”
“那你去过的地方挺多的。”
微蓝却不说话了。
英杨选择的餐厅在新新公司附近,是间法国人开的餐厅。他把车停好,要扮绅士去给微蓝开门,可是微蓝早已开门下了车,打量着面前尖顶的红房子问:“这是哪里?”
英杨用法语说了餐厅名字,又补充道:“这里牛排尤其好吃,带你来尝尝。”
微蓝不多话,跟着英杨走进去。客人不多,侍者引他们到幽静的座头,又问要不要开酒。英杨望着微蓝笑笑,问:“喝吗?”
微蓝正色摇头:“我不会的。”
英杨懒得相信她,请经理开一瓶红葡萄酒。
这间餐厅贵的离谱,因此客人稀少。英杨请微蓝来这里,一多半是为了环境,人少才好说话。
“你找我绝不会是叙旧,有什么事就说吧。”英杨开门见山说。
“才认识不到二十天,哪来的旧可叙?”微蓝好笑道:“不过你说的对,我找你的确有事。”
这间餐厅极宽敞,桌子与桌子之间隔得老远,微蓝还是不放心,伏在桌上凑近英杨问:“你知道七号码头吗?”
七号码头是沪战失利后的特称,简单来说是货运码头,只走货,不走人。英杨意识到微蓝所托之事与码头有关,没等他回答,侍者送上了牛排。
“尝尝牛排,很好吃。”英杨说。
微蓝看看盘子,没有动。自从进了餐厅,除了喝水,微蓝什么也没有吃。刀叉起初摆成什么样,这时候仍摆成什么样。英杨仿佛意识到什么,拿过她的盘子,把牛排切成小块,边切边说:“我知道七号码头,你想干什么?”
“我有批西药想从七号码头过一过。”微蓝压低声音说:“送到南京下货。”
英杨盯她一眼,问:“什么药?”
“盘尼西林。”
英杨笑一笑,把切好的牛排递给微蓝,取餐巾揩着手,却不说话。
“你有办法吗?”微蓝顾不上牛排,又问。
“香港的药品黑市叫盘尼西林液体黄金,可在上海它有价无市,是严控品。你从哪来弄来的?”
微蓝刚皱起眉头,英杨立即竖起手掌阻断:“行了,我不问,是纪律嘛,我知道了。”微蓝这才神色和婉,取叉子戳了块牛排放在嘴里。
“好吃吗?”英杨问。
“还行。”微蓝说:“说正事吧,你究竟有没有办法?”
“有啊,办法总比困难多。”英杨悠闲道:“但是你知道的,要拿价值对等的条件交换。”
微蓝并不意外,她又戳了块牛排搁进嘴里,说:“条件是什么?”
英杨冲她笑笑,掏出一只蓝丝绒小匣子,推到微蓝面前,扬扬下巴说:“我的条件简单,把这个收下。”
匣子的大小像包装戒指的,四四方方,憨头憨脑。微蓝面露警惕之色盯着它,仿佛下一秒,那里面能跑出个怪兽来。
“你可以打开看看。”英杨说。
微蓝搁下叉子,拿起匣子打开,
里面不是戒指,是把黄铜钥匙,系在一根铂金链子上。微蓝不易觉察的松口气,问:“这是什么?”
“你忘记了?这是爱丽丝公寓的钥匙。”
微蓝咬咬嘴唇不说话。英杨伸手去拿匣子,说:“你不要也行的,七号码头去找别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