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虽不喜欢她,也不至于送她去死。”林奈道:“不过是要提醒你,这女人满嘴谎话,并不适合做女朋友!”
  “你说的有道理,也许金小姐并不适合我。”英杨道:“等这件事结束,我们找地方聊吧。”
  林奈眼睛放光:“好呀!那么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后天吧,在海风俱乐部,你知道那地方吗?”
  “知道啊,我母亲去做过头发的。”
  “好。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不过请你不要再同别人讲,落面子啊。”:
  林奈体谅的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乱讲的!”
  “多谢你!那么后天见面再说。”
  和英杨分担秘事让林奈很满足,她拿出好脾气同英杨道别,叮嘱他诸事小心。
  英杨摆脱林奈出门,骆正风的车队已等待出发。他让英杨坐罗鸭头的车,一行七八辆,浩浩荡荡开出去。
  路上,英杨无话找话问:“罗主任,你之前混帮派,很熟悉永社吧?”
  “谈不上熟悉,多少有几个朋友在里头。”罗鸭头谦虚道:“不过陈处长说的对,四杀这四位爷很清高,寻常人巴结不上。”
  “帮派总讲义气,清高怎么混下去?”
  “他们的义气不同平常人讲。四杀带着的人都是八卦门的,他们自成一派,同别人不啰嗦。”他说着低声笑道:“小少爷不要同别人讲,顾金梦和军统关系好,是沈三公子那派的。沈三想让四杀进军统,横竖谈不拢。您想想,四位爷连沈云屏的账都不买,啧啧。”
  英杨好奇问:“为什么呀?”
  “卫清昭嚜不肯啊!卫清昭不发话,四杀就不动,厉害吧?四杀不去香港,就为了卫清昭不肯走!”
  英杨一时神往,又问:“上海沦陷成危城,卫清昭为什么不去香港呢?”
  “这我也是听说的,讲卫清昭只有一个女儿,十六岁那年失踪了,他怕女儿回来找不到家,因此要守着。”
  英杨想起骆正风说的,上海每天失踪多少人呢。卫清昭的女儿只怕不在人世,可他还要等着,也是惹人唏嘘。
  车子直往静安寺西面开,未几到了独立院落的旧宅,门口种着两棵雪松,像两座绿沉沉的宝塔。
  骆正风将车队远远撇开,只让英杨带着罗鸭头去敲门。罗鸭头熟门熟路,并不敲门,伸手推开了朱漆小门。
  旧式的宅子,前院极小,角落里还留着井台。
  英杨对这宅子的初印象是“红”。进门一串三只红灯笼,从三层楼上垂下来,每只灯笼贴一个字,合起来是“展翠堂”,照得满地红光。
  听到汽车声音,有人从宅子里迎出来,却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打着根黑粗的独辫子,穿着月白滚乌边斜襟衫,底下是墨黑撒脚裤。
  罗鸭头见她便笑道:“夏巳姑娘,瑰姐在不在?”
  第22章 青衣
  夏巳一张清水脸,两只杏核眼,长相十分清纯,只是神情寡淡,像全世界欠着她的钱。她看人眼睛轻飘飘的,让英杨怀疑自己是隐形的,然而却又听她说:“瑰姐在屋里。”
  “烦请夏巳姑娘带路。”罗鸭头巴结着说。夏巳也不多话,转身便进宅子,罗鸭头忙催着英杨跟上。
  夏巳领人进客室,丢下一句“我去请瑰姐”,转身便走了。英杨打量四周,屋里摆着榻床圈椅古董架,地上一排半人高的粉彩瓷瓶,插着画轴和孔雀尾。
  客室挺宽敞,只是花红柳绿的,看得人眼累。说话间楼梯一片响,下来个女人,梳着旧式圆髻,穿套莹绿弹墨衫裤,脚上是桃紫绣花鞋。
  女人进门先抽手帕,攥在手心里笑道:“哟!罗主任!今天有空来坐坐吧?”
  罗鸭头呵呵笑道:“瑰姐生意好啊?您这里是宝地,我不敢来,要来的是我们英主任。”他说着张开双手,冲着英杨展一展:“英家小少爷,新到我们行动处上任呢!”
  瑰姐没见过英杨,但听过“英家”的名号。听说是小少爷,她那眼睛安了透视光一般,从头到脚扫着英杨,赞不绝口:“我说这哪里来的少爷,这样派头这样好看,原来是英家小少爷!啊不不,原来是英主任!”
  说罢了又嗔怪罗鸭头:“罗主任很不对!你本是熟客人,为什么才请英少爷来?”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公事。”罗鸭头笑道:“瑰姐,英少爷想拜见十爷。”
  一听说“十爷”,瑰姐变脸比翻书快,笑脸忽拉沉了,没好气道:“十爷今晚不在这。”
  “瑰姐啊!我们也是当差,您行行好,帮着回禀一声,求十爷赏光见见。即便十爷不在这,也烦您给打个电话。”
  “你们做什么找十爷?他已经半退江湖!不过为了以前的兄弟有饭吃,才主持几家偏门生意,何必事事来找他?”
  “瑰姐!这不是我们要找他,是日本人要找他!”
  听说日本人要找,瑰姐抱着手臂沉着脸,半晌才勉强道:“你们等在这里!”
  等瑰姐走了,英杨道:“罗主任,这展翠堂做什么生意,是古玩字画吗?”
  罗鸭头笑道:“小少爷哎!这以前是处长三堂子,现在不兴这么叫,但也同会芳楼景云堂差不多。只不过展翠堂的姑娘不卖身,都是清倌人。若是看中了,要么赎买回家,要么交钞票养在这里,也算包住了,不接其它客人。”
  英杨这才听明白,这里是青楼。那么瑰姐就是老鸨了?罗鸭头看他在琢磨,又道:“瑰姐之前就是长三姑娘,被十爷看中给赎身,又盘下展翠堂给她主持。”
  “既是看中了,为什么不娶回家去?十爷另有夫人吗?”英杨问。
  罗鸭头努努嘴:“那我不晓得,我只知道十爷关了诚十斋之后,就住在展翠堂了。”
  他刚说完,楼梯再次发出山响,瑰姐咯吱吱下来了,站在客室门口招呼:“哎,上来吧,十爷答应见你们。”
  罗鸭头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拉着英杨上楼。那楼梯又窄又陡,踩一步就嘎嘎叫,让英杨想起去南京游秦淮t河,参观李香君故居时,那闺阁楼梯便似这般,能跌死人。
  上三楼进东头的房间,迎面就是窗,窗外是后院。这宅子前院虽窄小,后院却阔大,弄成一片梅园。快六月了,梅园无朵,一株株擎着油绿的叶子,静默在夜色中。
  这里的摆放也都是中式,对窗是绷着竹篾的榻床,右手两张太师椅,中间一领高几,搁着盆旁逸斜出的兰。
  “两位坐罢。十爷就出来。”瑰姐说罢大声叫看茶,她却走开了。不多会,有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也穿着白衣黑裤,捧着茶盘搁在榻几上,展开家伙泡茶。
  “什么茶?”英杨问。
  “安溪铁观音。”小丫头说。
  英杨想到微蓝说过,她爱喝这茶。
  小丫头泡了头浇茶,分了白瓷杯,英杨拈杯喝了,没等咂出味来,却听有个浑厚嗓子说:“这茶,还能入口吗?”
  英杨一惊回眸。说着话走进来的男人和英柏洲差不多岁数,却与英柏洲气质迥然。他穿着抖嗦嗦的灰绸闪如意对襟衫,配着同色阔腿裤,剃了光头,挽一串小叶檀佛珠,摇摇摆摆踱进来。
  罗鸭头急忙起身:“十爷,对不住,这么晚来打扰您!”
  十爷并不看他,却捏着佛珠冲英杨指指:“这位是?”
  “这是我们英主任。”罗鸭头巴结着说。
  十爷唔一声,拿出每一寸都恨不能掰开看的目光,打量着英杨说:“你是英家小少爷?叫做英杨?”
  听他开口报出自己名姓,英杨不由暗想:“罗鸭头介绍时只提我是英家少爷,并未提我名姓,他如何知道?”
  可是想归想,英杨面子上放出恭敬来,行礼道:“十爷晚上好,我就是英杨。”
  “唔,一表人材,好,很好。”十爷笑咪咪,转身向榻床上坐了,又道:“你们也坐。”
  英杨坐进右手太师椅,正要赔笑说明来意,十爷却先开了口,问:“英少爷是为金蝉钺而来?”英杨微惊:“您如何知道?”
  “杜主任来过电话,让我配合着把金蝉钺的事讲清楚。这金蝉钺呢,是我做的,它的去处呢,我也知道,但我不能平白告诉你们。”
  英杨没明白这是什么路数。碰上日本人,谁都想竹筒倒豆子讲清楚了拉倒,更有甚者不沾着也要拿钱打点的,这位十爷挺好,竟向日本人提条件了。
  英杨记着此来目地,哄着十爷说实话,便顺着道:“十爷说的对,没有唾手可得的。您有什么条目,只管开出来就是。”
  十爷听他干脆,不由笑道:“英少爷果然爽快!我这人也奇怪,并不爱金银俗物,只是爱才。英少爷要从我这淘东西,不知能拿出什么本事来?”
  英杨默然无语。十爷陪着他静默一会儿,讥讽道:“小少爷若只会吃喝玩乐,就恕我不招待了,请杜主任再换个能人来罢!”
  英杨只得问:“十爷说的本事,不知指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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