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季潘宁把第二段话记在了心里。
  她还是没有让陈羽芒回屋去拆他的快递,她问:“你刚刚是不是在看新闻?”
  “白星的新闻?”陈羽芒说,“毕竟是轰动全国的刑事案件,现在互联网上随便点开一个中文社区就能看到吧。”他打断季潘宁的话,“不用安慰我,我真的没事。”
  “总之你现在千万不要回国,”陈羽芒说得对,现在到处都能看到白星的新闻通报,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陈羽芒当时的作风得罪了太多小人,如果回去,一定会很危险。
  陈羽芒笑着说:“书还没读完呢,我能去哪里。”
  “读书生活的费用你那边还有吗?我记得你说陈悟之给你准备了很多。但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和我说。”陈羽芒物欲低得可怕,除了食物和寝具无论如何无法屈就之外,他平时根本不花钱。按照季潘宁对陈羽芒消费能力的理解,她觉得这人说不定是得了心理疾病。
  “那不是陈悟之给我准备的,”顿了顿,陈羽芒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点点头,“但还是谢谢你。”
  “你总说让我别担心,可是你现在的状态很差。我还是希望你倾诉出来,别……憋在心里。”她还是没开口直问邢幡的事。
  “我没事,也不会回国。”
  “好,不过下个月我会回去一趟,”季潘宁说,“我在这里拿学历没什么意义。”她是个私生女,而她那个羸弱纯善的恋爱脑母亲在国内举步维艰,“我寻思还是想想别的路子。和我那几个哥姐拼履历,我再读十年也是浪费时间。”
  陈羽芒嗯了一声,摩挲着手里的快递,“你打算干什么?”
  “我想开个车行。”
  她给陈羽芒说了自己的构想,说打算回去之后在江边开家车行,定位豪车洗护的,她问陈羽芒有没有兴趣一起干,“我知道,”季潘宁有些不自在,“你做汽修属实是大材小用了。但是我想,如果你不打算留在国外,那等你五年后回去,我的店应该也开起来了,你就和我一起干。那时候估计也没有人能认出你来,至少在我的地盘,能保证不会有人找麻烦。”她说完,问陈羽芒,“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错。潘宁,你很适合当店长。”
  “你感兴趣?”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陈羽芒不太专心地说,他是在有些好奇手里的包裹,他摩挲了半天,感觉包装里并不是他买的书。
  “好。”季潘宁松开了拉住陈羽芒的手,笑着说,“那约好了。你老老实实待在费城,别回国,别张扬。到时候一起开店。”
  “嗯。”
  “意面买错粗细了,我再去一趟超市,回来你下厨。我们再聊聊车行的事。”季潘宁走之前忍不住说:“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争气一点。不要每天都这么沮丧。”
  陈羽芒不是因为白星破产而终日恹恹。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忍住没有说,就是怕季潘宁大惊小怪地唠叨——因为自己现在这个状态,硬要说的话,就只是年少时期的失恋痛而已。
  当然,还有一点茫然和反思。陈羽芒没怎么刻意去关注白星的案子,其实他只是在想邢幡。就连原本很期待的陈悟之入狱的惨状他都没太多心情去看。新闻视频里,陈悟之铁青着脸被武警押送去首都服役的场景,也只是短暂地让陈羽芒愉悦了一下,他当时在阅读,教授的任务早就做完了,陈羽芒撑着下巴,发现这老头几个月不见老了得有二十岁呢,看起来像个七八十的流浪汉。不过看着看着,他又不高兴了起来。有人护送他去坐牢,服刑期间生病了有医生,饿了有干净卫生又营养的牢饭。恶贯满盈的老畜生,便宜他了,命怎么这么好?
  能不能直接让陈悟之直接暴毙惨死在监狱里。邢幡也只剩下这点用途了。
  邢幡的用途。
  邢幡的用途……邢幡存在的意义。
  无论它是什么,都不该让陈羽芒为此烦心。即便意识到这个始乱终弃的混蛋给他留够了活下去的一切资源,他也没有为此感到感动,或者表示理解。
  “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陈羽芒看着新闻里邢幡的脸,面无表情地对着这个男人自言自语,“照顾好我本来就就是你分内的事。”
  陈羽芒不看新闻了,他开始拆这个神秘的快递。包裹缠了不知道多少层胶带,割开之后只剩下一个扁扁的小盒子,盒子上用马克笔写了三个字——保存好。
  就像谁的命令似的。除了这三个字,再也没有任何标注,没有名字没有日期。陈羽芒打开盒子,里面是个u盘。有一点像陈羽芒翻出陈悟之罪证后转寄给邢幡的那个型号,只是颜色不一样。
  “保存好?”陈羽芒没看出那是谁的笔迹,他将盒子扔掉,u盘插进电脑,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陈羽芒想了想,懒得再去防备什么,他现在一无所有,邢幡给他准备好的钱都不在陈羽芒自己的账户。他点开那个黑漆漆的视频,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无表情地观看里面的内容。
  看了一会儿,陈羽芒的眉心蹙起来。他不厌恶也不排斥血腥画面,但这个视频的视角太诡异了,所以让一切都显得恶心很多倍。视频是有声音的,切割动物血肉骨头的声音和分不清性别的哭泣令人毛骨悚然。陈羽芒猜测,这应该就是个恶作剧包裹,或许是国内的谁通过季潘宁知道他现在居住的地址,搞这样的东西来吓唬泄愤。
  这不是平白无故的猜测,陈羽芒已经很久没有看自己的邮箱和短信了。就和所有下台陨落的公众人物一样,铺天盖地的谩骂只是个开端,更何况陈悟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媒体很好做文章,随便挑两个事写就能挑动起民众情绪,董事长不做慈善太久,脱离公众视野的时候是个五毒俱全的人。
  录音里,陈悟之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工人?工人不是人,工人是资源。”这话让人恨得牙根酸痒。老百姓到底还要被这种黑老虎蔑视到什么时候去?他再建一百个机场也难平民愤。
  陈羽芒是标准的既得利益者,他自己也不会否认这一点。正如他一直以来说的那样,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这就是个血腥的虐待动物的视频,陈羽芒看得有些犯恶心。
  他准备关掉页面,忽然镜头抖了抖。视角翻转,视频哭泣的少年正脸清晰无比地怼在屏幕上,陈羽芒肩膀细细躲了一下,吓了一跳似的愣在电脑前。
  他直直地看着那张脸,瞳孔猛地缩起来,浑身的血就在短暂刹那间凝固变凉,然后粘稠又僵硬地重新开始流淌,费城的夏天很热,但陈羽芒如坠冰窟。
  他有些无助地颤动着瞳孔,下意识想躲避,但视线却死死钉在屏幕上。视频依旧在播放,画面抖来抖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哀哭着,强笑着,眼泪鼻涕口水和鲜血,再如何美丽也让人觉得恶心又狼狈。
  “什么啊……”
  外面的天色暗下去,一切都灰扑扑的。因为画面也暗,所以显示屏的荧光很微弱。陈羽芒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眼,又疑惑地眯了起来,他靠近屏幕,想再辨识的清晰一点,他怕认错,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视频里流着眼泪的小孩子,笑得像已经死去了似的,他似乎在说谢谢,跪在狼藉污秽的地上,对着拍摄视频的人,连哭带笑地说谢谢。
  没有认错,也不是幻觉。
  陈羽芒直直地看着屏幕,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个小孩的名字,轻轻颤抖着,疑惑又茫然。
  “……邢幡?”
  视频里的少年人是邢幡。
  事发后过了这么长时间,邢幡终于抽出时间去首都探望被关押的陈悟之。
  实际上,这个被千人万户口诛笔伐的罪犯牢狱生活过得还不错。陈悟之有政治身份,也算是个能人,省部级及以上干部的高级别犯罪分子会统一在首都接受管制教育,受众文一些,素质高一些,园区很安静,环境优雅。监房有书桌和独立的卫生间,犯人三餐能吃到肉蛋奶和新鲜的水果。朴素的生活或许对这些人来说是一种折磨,但比起做过的那些宏观的恶,害过的具体的人,这样的惩罚,简直仁慈太多。
  隔着防暴玻璃与铁网,陈悟之看起来没受捕的时候那么憔悴了,他理了平头,穿着统一的制服,看起来甚至有点容光焕发。不过眼球还是那么浑浊,眼白看起来很黄,脏兮兮的,他大概是恢复不到从前奕奕明亮的模样了。陈悟之看了邢幡许久,“你这时候不是该去参加报社采访吗?”
  “那是昨天的事。我和媒体说,不需要为我大肆报道什么,我也不干净。毕竟我是真的帮你做过事。”
  陈悟之也好奇这一点,“你手上有人命,稽查为什么放过了你?”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为大义肯定要牺牲什么。我相信,是人就会因此感到惋惜,但为了达成目的——”
  “停下吧,不是就是两头一起卖。当走狗就当走狗,大大方方说我还高看你一眼。快别说这些道貌盎然的屁话。我如今心境不同,以往会觉得你小子是号人物,现在只觉得恶心透顶。”陈悟之说,“你听听你讲什么话?我二十出头几年也不至于虚成你这副样子。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鬼,上头那群吃干饭的是眼瞎心盲,老子的教训不是教训吗?迟早有一天,他们也被你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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