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邢幡避而不谈,“我猜到你可能会回国。”
没有白星的陈羽芒失去了当年的价值,他的消息分量太轻,没有传达到邢幡面前的意义,所以没人提起。这十年里,没有一个人在邢幡面前提起。
陈羽芒的声音轻轻的,“这样啊。那你为……”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想问,邢幡却忽然喊他的名字,打断了他。
他喊了一声芒芒,陈羽芒呼吸变得更微弱了一些,颤抖了几下,无视了他的提醒,弯着眼睛说,“你应该来找我呀,你知道我回国了,就应该来找我。”
陈羽芒逼邢幡说那句难听的实话,两个人心里都清楚,邢幡没有回来,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来等一等,都是因为——陈羽芒再如何特别,他都没那么重要。他没重要得过邢幡的人生。甚至没有重要得过他的事业。
即便邢幡的种种表现,都让他错认为,自己是重要的。
但其实陈羽芒真的很重要,邢幡没有解释的事情太多,他只是一味地去做。能让他心软已经说明了大半,可惜这对陈羽芒来说远远不够。
邢幡说:“别笑了。”
陈羽芒说:“我没有笑啊……”
陈羽芒的眼睛太红了,青春期总能说哭就哭,现在很干涩,眼睑里什么都落不下来,邢幡猜测这大概率不是陈羽芒在控制自己,而是因为经历了什么导致没办法哭泣。再见面邢幡没有认出人来的因素有两点,除了本就没有感情之外,还有就是,陈羽芒实在是褪色太多。
他看上去一身疾病,削瘦得像纸片而不是丰盈的羽毛。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太令人难过了,陈羽芒神态平静,没有眼泪,语气也不是很‘委屈’。但总感觉像被谁惩罚了似的,他也只是这么说了一句,看着邢幡,等他的反应。这副身体映在邢幡眼里,给他一种感觉,陈羽芒要在这个露台像蜡一样安静地融化掉,再顺着栏杆浇下去。
简直让邢幡无法忍受。
他既然没办法回答,又不能撒谎,只斟酌了一下,将熄灭的烟蒂夹在纸巾里折好,放进口袋。他见陈羽芒后退了一步,于是向前伸出手,拉住了陈羽芒的小臂。
陈羽芒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只是低下头垂着眼,任由对方控制自己身体该如何移动。
邢幡像怕他掉下去似的将陈羽芒拉得离栏杆远了些,离自己近了些。
邢幡的西服非常规整,深色面料带着微短的银丝线与细绒,衬衫没有解开,扣到了最上面,他哪里都整整齐齐的。羽芒的鼻尖几乎要贴上邢幡的锁骨,他不知道邢幡是不是要抱他,藏不住的怨恨和伤害欲让他口舌发痒,想咬伤他泄愤,就像以前那样。陈羽芒忍不住抿起嘴。
但他这时候才发现,邢幡脖子上没有任何痕迹,除了干净的皮肤,什么都消失了,那个刺眼的吻痕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就再也没有见过。除此之外,连一点点当年的疤痕都看不见。
这让陈羽芒有些愣神,因为他清楚明确地记得自己当初咬得有多深,那是个血肉模糊的伤口,用了极其自私自利的力道下的口,陈羽芒为此自责了好久。
陈羽芒有些失神,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邢幡的喉结,轻轻地说:“那个伤口……”
邢幡的皮肤绷了起来,躲开无意触碰的手指,离陈羽芒远了点,“我带你去体检。”
陈羽芒的喃喃自语被打断,他茫然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又笑了笑,“你说真的啊。不用。”
陈羽芒现在的身体情况看起来确实非常糟糕,健康的成年男性不应该轻薄到这个程度。邢幡的语气也很平淡,他可能是做了要照顾好陈羽芒、至少对健康要负责到底的打算。
陈羽芒看起来像是五脏六腑都在发炎,如果是每天只吃很少的食物,那就是心理问题,但陈羽芒看起来不像心理有问题。那么就是进食障碍,他现在应该是吃什么吐什么,“你选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时间,除了问诊,也可以休息一下,在当地治病。”
“你全程陪护?”
邢幡忽视了问句里有些讥诮的语气,坦诚道,“那有些困难。”
陈羽芒的表情一下子失去了兴趣。邢幡紧接着说,“我没办法一直待在美国,我给你飞机和助理,如果不嫌奔波劳累,你需要的时候,随时使用没什么问题。”
“要包养我啊……”
邢幡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理解成这样……但还是声明了,这是补偿,“让我补偿你。”
陈羽芒转过脸,“我也不是因为你变成这样的。我身体一直都很好,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吃不下东西。”他避开了自己精神方面的问题,也懒得去猜测邢幡还记不记得他是个被确诊的,反社会的神经病。
大概是因为很清楚,邢幡也并非什么健康的普通人。
陈羽芒口是心非,“我不要你的补偿。”
邢幡见他缓过来了,于是松开了陈羽芒的胳膊。现在陈羽芒看上去应该不会从露台上掉下去了。邢幡语气也变温软了些,说:“我知道。”
陈羽芒说:“你都不记得我了。”
如果单独论这件事,邢幡承认。
刑幡说:“是我做错了。”
对白星,或者说对陈悟之做的事,他确实没有多少后悔的情绪。真论起来陈羽芒变成这副模样,谴责不到邢幡的身上。
面对陈羽芒,邢幡是个习惯性自责的人,但出事后选择回国,是陈羽芒自己的决定,他不太愿意为此承担相关的责任。但邢幡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被压迫的情绪,不是陈羽芒在压迫他,而是他自己压迫自己,正是这种非必要的自责,这让他有些烦躁。
但抛开自我,对此时的陈羽芒,邢幡知道该怎么做。
他哄道,“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无论是玩这个游戏,还是让陈羽芒难过,亦或者是借齐研去试探挑衅,都是邢幡过于恶劣的过错。他分明知道该如何与陈羽芒相处,但还是因为那些隐晦低劣的捉弄欲,让陈羽芒如此受伤。
“为什么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啊,”陈羽芒有趣地,意有所指地说,“我现在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邢幡说,“你还愿意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是吗?”
陈羽芒听他这么说,眨了眨眼,闭上了嘴巴,在短暂地思索过后,一点一点的,气质变得温顺了起来。
邢幡趁机观察了一下他的脖子。一会儿的功夫,陈羽芒刚刚说疼的那个地方似乎涨了起来,这次和赵望声在车行动粗那次不同,位置较上,有拇指掐伤的迹象,离那个烟疤很近,差一点就能叠上。邢幡伸出手,让陈羽芒过来。
陈羽芒过去了,邢幡让他把头抬起来露出脖子,他就这么做了,在邢幡的手轻轻滑动检查的时候,陈羽芒移开视线,因为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就闭上眼。但是邢幡碰到了很疼的地方,也没有停下,陈羽芒身体抖了一下,睁开眼,用目光责怪邢幡。
“很疼吗?”
“嗯。”
邢幡不再擅动那里,拧着眉心,安抚地擦了擦陈羽芒的脸颊,“我太用力了……”
陈羽芒眯起眼,“没关系。”
在邢幡这里,他总是好哄的。
邢幡没有把手收回去,他的拇指就自然地贴在陈羽芒唇边,只要动一下,轻而易举就能拨开下唇,压着牙齿按压在舌头上。但邢幡没有这么做。即便陈羽芒明摆着不会躲开,可爱又顺从。
从隔离性缘的青少年到里里外外都容易激起人性欲的成年人,邢幡自己也需要一个适应的时期。就像疼爱的猫忽然变成了赤身裸体的漂亮情人,如果真的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主人,内心一定是诡异抗拒大过接受现实。
陈羽芒看出来了,懒散地说,“去看病的事再说吧,你先抱抱我吧。”
“你不反感吗?”虽然嘴上问着,但邢幡还是伸出了手,既然陈羽芒同意,他就将那副身体搂进怀里。
不是记忆中的亲昵,不是他扑进怀里而邢幡自然大方地接住了他。而是两个成年同性,心怀各异地,将身体贴在了一起。
邢幡安慰抚摸的力度在礼仪范围之内,这个拥抱有了性的意味。这是陈羽芒当年一直想要,现在已经不再想要了的东西。陈羽芒伸出手抱着邢幡的脖子,闭着眼,把脸颊埋在他颈窝,邢幡的体温和香味都让他想哭,但痛苦的是他没办法流泪了。
因为脸埋着,所以陈羽芒的声音闷闷的:“这还不是包养我啊。”
其实是不是都行,但邢幡说:“不是。”
“嗯,是补偿。但你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在追求我?我为什么要同意啊,你是仇人才对,你不怕我报复吗?”
邢幡说:“你应该吃了很多苦。”
陈羽芒说:“当然了,我家里破产了嘛。”他没有刚刚那么想哭了,于是轻描淡写地散播恶意,“都是你害了我。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我现在吃什么都吐,这一切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