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嗯,”邢幡想了想,“我带你去。”
陈羽芒把玩着手里邢幡的火机,“我没有要求你。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
他端详邢幡的火机,而邢幡在看陈羽芒的手指,他笑了笑,轻声说,“不给我这种机会,有些话我就难开口说了。”
“我连晚餐都不想和你一起吃,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带我出国啊。如果我拒绝你呢?”
邢幡说:“你不是说你很听话吗?”
陈羽芒奇奇怪怪地,“我什么时候……啊。”
邢幡见陈羽芒无语地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看自己,又笑着提醒他,“而我说,‘我相信你’。”
“那你要什么?白花钱吗,你总得从我这里图点东西,”陈羽芒说,“和班长一样,要和我达成一段关系?”
“我没有那种要求。”
“我感觉你是很喜欢我的。”陈羽芒说得应该是较为大众、平淡的那种喜欢。
“我确实是很喜欢你的。”邢幡说得确实是较为大众、平淡的那种喜欢。
像喜欢这里的装修,喜欢漂亮的庭院,喜欢好看的烟盒一样。只是喜欢,所以大可不必。
不过他这种人能看上什么或者喜欢什么,也是非常难得的。确实是非常喜欢,才会这么有耐心,才会独特又温柔。
庭院有虫子。缪柏恩买了萤火虫,这东西很容易死掉,寿命只有不到七天,死了就带着植被清理掉,重新再买一批。露天的庭院晚风徐徐,烟烧得很慢,甚至有一丝丝的雾从烟杆里自己飘出来,陈羽芒看了他许久,问:“你对我有感情吗?”
这样的语气,问得很认真。但现在不该是这么认真的谈话氛围,邢幡了解陈羽芒,随着刻意频繁的接触一点点拼凑出当年陈羽芒的模样。
他也知道陈羽芒是在问什么,他问得应该不是现在的邢幡,而是十年前的邢幡。
但巧的是,这个问题无论是十年前的他还是十年后的他,其实都只有同一个回答。
邢幡真诚地,严肃地回答道。
“我认识你不久,很难对你有感情。”
陈羽芒知道。
当时是不知道的,但是后来知道了。再加上他那个温柔的心理医生,一直明里暗里地有暗示过一些:关于他的疾病,关于这些疾病会给他带来的害处,以及它们对长期记忆的影响。
找不到邢幡,他不意外但是很失望。再相遇邢幡不记得他了,同样的,他不意外,但还是很失望。
喜欢是喜欢,不爱是不爱;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从未有过的感情只会从他不断发炎的记忆里诞生,而非现实。
邢幡看着他,心依旧不可控地软了下去。无论如何,他不太愿意看到了陈羽芒露出这样的表情,“芒芒。”
陈羽芒笑了,“你别这么叫我了。上一次叫我就很难过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邢幡沉默着,静静听他说。
“你不是早就认出我了。干嘛还对我这么刻薄啊,”陈羽芒的烟只抽了一口,松松垮垮地夹在指尖,一懈劲儿就掉下去了,掉在下面那些盛开着的、湿漉漉的花里,连熄灭的烟雾都看不见。
陈羽芒的胳膊搭在栏杆上,侧着脸看邢幡,笑容很淡,看起来却快哭了,“明明认出来了,为什么只想着我难过,只做让我生气的事。”他说,“不是和以前一样,依旧还是很疼爱我的吗?”
第21章 21. 眼泪的原因
陈羽芒的医生,偶尔会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疯子】。
他知道有些情况下,正常人做出的反应,会和【疯子】区别很大。
就像是陈羽芒此时此刻,在这段对重逢后的二人都十分珍贵的对话中,他的反应就和正常人区别很大。
十年后再相遇,陈羽芒听话乖巧地陪着邢幡玩幼稚的游戏。现在游戏玩不下去了。在对峙的时候,他们终于要质问双方一些重要的,有用的,大家都好奇的问题。
季潘宁说:邢幡利用了陈羽芒,背叛了陈羽芒,他无情地离开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应该质问的,是问邢幡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常的人态度是沉默,心碎;觉得可笑,觉得无趣,心灰意冷。如果这个人爱意深邃而性格懦弱,便会痛苦地激动起来,去怨怪,去做一些对自己有害的决定。如果这个人处于感情下位,那么他会让对方做决定。质问或不质问,离开或不离开。一方激动一方平淡,或一方心灰意冷另一方试图挽留。
但是陈羽芒哪种反应都不是,他只是在轻轻地控诉邢幡。
说起残忍离开的另一方。
如果是个有苦衷有良心的人,会自责地问,“你不恨我吗?”
如果是个别有图谋,再次相遇依旧怀有目的人,则会难过地说,“你该恨我的,都是我的错。”接着道歉,认罪,安抚,然后适当地,在试探出对方依旧存有旧情之后,试探地做一些收敛的身体接触。对方也愿意将皮肤碰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办多了,为第二次背叛打下基础,事半功倍。
但是邢幡也没有按照常人该有模板去这么说,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耐心地对陈羽芒说:“我从来都不会对你撒谎。”
陈羽芒笑了笑,“我知道。”
陈羽芒指责他忘了自己,指责他与别人接触,指责他对自己没有该有的感情。可是他确实对陈羽芒没有什么出格的、多余的感情。十年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年下的陪伴。因为陈羽芒,而变得心慈手软。
他尽心竭力地照顾,是因为陈羽芒喊他哥哥而不是丈夫。
他对十六岁末期,十七岁全季,十八岁出头的陈羽芒没有任何性欲。没有,而且也不能有。
二十七岁的陈羽芒被生活做旧,他的灵魂越翻阅越浓郁,身体却不断地透明再透明,如今对邢幡拥有着强烈的性吸引力。所以邢幡再看他的时候,无法再将陈羽芒当成孩子看待。可是这才多久?这才不到两个月。
在第一次见面,他没认出陈羽芒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张脸、这具身体了。陈羽芒站在一边,弄出不安分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沮丧成那样。现在想,大概是因为他去车行匆忙,并未主动看陈羽芒一眼。这都是他的错。
他一生中说过的谎很多,并且从未对任何人有过承诺。邢幡谨慎而自律,将戒文贯彻到底。唯一的“承诺”给了陈羽芒,不过那都是一些有趣的、无伤大雅的小事,比如:不要让别人在自己身体上留下性的痕迹,尤其是脖子;不要在外人面前对陈羽芒严厉;不要逼陈羽芒吃不喜欢的东西,即便那对身体好;不要说陈悟之和许翎一句好话;不许不拥抱;不许抱太久;听陈羽芒讲话的时候要弯腰。
可以不说,但不要撒谎。
只要是邢幡答应过的,所有承诺,他全部都做到了。
陈羽芒无话可说,他张了张嘴,又小声地叹气。邢幡吸烟时习惯用雪茄的执握法,不是扳机手,而是三指握,拇指食指与中指,松松地执着那支细长的浅驼色的烟,烟叶已经自顾自烧了一大半,烟灰不断地在燃烧处骨折,散发出煎香味。陈羽芒看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想起陈羽芒的?“在和你握手的时候记起来了,”邢幡也不再看陈羽芒,而是望向庭院,“只是没有想到,肢体接触比视觉更能刺激回忆。你以前很喜欢握我的手,皮肤得触感很独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明明那么小你就认识我了。”
“对,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陈羽芒说:“现在装什么老成?当时你说,‘我大不了你几岁’。”
邢幡没有接话,陈羽芒知道,他大抵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了。
他不记得,也从未上心。
“你这几年都不在鑫城,”陈羽芒说,“你也以为我已经死了,对吗。”
很多人都以为陈羽芒已经死了,他有过出名的时候,引起众人讨论的时候,被观赏的时候,销声匿迹了一两年之后,又出现在季潘宁的车行。
正是那杳无音信的一两年,几乎所有认识陈羽芒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不被磋磨致死,也肯定因为进食困难和精神疾病在某个发霉的角落静悄悄地腐烂。
他有人渴望但没几个人惦念,恨他的人也差不多都解了气。世界也不是真围着陈羽芒一个人转的,陈羽芒作为玩具也不再新鲜有趣,消失就消失了嘛,他的存在价值小于等于二流明星的绯闻秘事,只有过度关注他的人才会在乎。没有后续更新很快就会被遗忘,遗忘之后很多过往都会被稀释,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所以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季潘宁的店里,就算有顾客认出来了,甚至有参与其中的‘当事人’认出来了,也只是惊讶一下,新奇一下,在车行简单聊几句之后,该消费消费。修理工版本的陈羽芒虽然依旧很漂亮,但态度实在是太过于真诚寡淡,所以没那么有看头。大部分人在结账离开之后,连和朋友提起的欲望都没有,将颜色变得浅而淡的陈羽芒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