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嗯,”陈羽芒摘了手套,扔进垃圾桶,“怎么,要向我们店长举报我?”
“……”
陈羽芒算是为了季潘宁,深吸一口气,“我看过你拍的电影,你长得也特别好看,我喜欢你,我是你的粉丝。所以别为难我了,你先让我回去休息。”
陈羽芒说完就转身,这回齐研倒是没有执着地再把他喊住。
他眼睛酸涩,打了个呵欠。也没看清楚谁正好从门口进来,就这么一头撞到了别人胸上。
陈羽芒捂着脑袋抬头看人,看清楚是谁之后,又没什么表情地绕开了人家。
邢幡当然要拉住他了。
陈羽芒撞到人也不道歉,甚至还当客人不存在。他正准备走,手腕被拉住,人卡在台阶上,忍无可忍地回头说,“下班了。”
邢幡说:“我的车。”
陈羽芒说:“迟到了,客人。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之前我有工作忙所以等等无所谓,但是现在我下班了。你的车在车间,你找别人。”邢幡快点松手然后闭嘴放他回家去睡觉。
邢幡嗯了一声,又问,“你不是说尽心尽力吗。”
陈羽芒也嗯了一声:“我不是说我下班了吗?”
邢幡问:“之前为什么能等那么久?”
陈羽芒说:“之前我是晚班。”
邢幡为什么这么执着。陈羽芒甚至有些茫然,他现在困怠,脑子转得慢,但也发现这个人和之前不太一样。
隔着一道毛玻璃门,齐研表情模糊,“邢先生,”他声音也模糊,“您下午说要来车行接我。但我的车也洗好了。”
其实当时邢幡说得是顺便,但齐研没提。邢幡准备今天直接把换好漆的batur开回去。
“是,很巧。我是来接你的。”
听到这个语气,齐研有些愣怔。和以前相比,邢幡对自己说话温柔很多。
齐研有些不自在,“嗯,嗯……其实我来开车也行。之前一直都是坐您的车,最近受您太多照顾……”
话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齐研吓了一跳。
陈羽芒拍打了一下邢幡握着他手腕的手,像个朗读机似的重复,“下班了,我要回去睡觉。”那架势,要是邢幡再不松手,他还要继续打人。
“车随便你什么时候提,”见邢幡看着他不说话,陈羽芒声音里夹杂了点焦急,“你不要再抓我了。”
看着像闹脾气,实则不然,陈羽芒累得没有思考能力。从小他就这样,困了只要有个软垫子他能卧着倒头就睡。按理说精神问题叠buff的患者睡眠质量不可能好成这样,所以要么是命运怜惜,要么陈羽芒天赋异禀。
能每天睡个好觉多么重要。真患有精神类疾病的人想必都深有感触。五成痛苦源于失序,五成痛苦来自睡眠。
现在对陈羽芒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回家洗澡睡觉。
被子被他拖到阳台晒了一天了,一定软软蓬蓬的。
陈羽芒现在迟钝又着急,他没办法思考,他满脑子都是那团被子。
无所谓这个演员和邢幡什么关系,无所谓邢幡这么久了还没有想起自己是谁,无所谓什么皮肤上乱七八糟的痕迹。陈羽芒困了,陈羽芒要睡觉。他急得着回去,急得拍邢幡的手,如果再不放开他还要拍。
邢幡放开他了。
不过不是因为陈羽芒打他。陈羽芒的力气并不重,那就是拍拍。
马上快三月了,因为接连下雨,天气还是很冷,拉长成一个像是无法结束的冬天。等鑫城和堰岛的花开等得遥遥无期。
陈羽芒不做拖延,也不看人,一个人倦怠地离开了。昨天升了三度,今天又降温,他好像还是养不成看温度穿衣服的生活习惯,工装外只有一件外套,没有多少脂肪御寒,他觉得特别冷。
陈羽芒住在季潘宁租给他的一间公寓,即便是友情价也算不上便宜;位置不远不近,通勤还算方便。陈羽芒从不委屈自己,一般上下班都是打车回家。
他想起今天是周六晚,现在又是饭点,陈羽芒准备提前打车。他还没将手机掏出来,忽然背后挂上一件温热的大衣。
带着体温,有得体的香气。虽然很暖和,但是非常重。陈羽芒的身体很薄,被这件衣服一盖像整个人被裹了起来撞进袋子里似的。只有敞开的前襟还有冷风钻进来。温度将陈羽芒的体温保护着,可能会使他更加昏昏欲睡。
但是没有,陈羽芒清醒了一些,他还维持着捧着手机的姿势,身上盖着衣服,转过头去看。
伸过来的手还以为是要捂他的眼睛,陈羽芒习惯性地躲了一下,却发现对方是在摸额头。
手掌的贴触应该也很暖和,但是陈羽芒感觉不到,但也不觉得冰凉。
邢幡说:“你生病了。”
原来是发烧了啊,陈羽芒恍然地想。
“我一直都在生病。”
邢幡没接他的茬,“市中心的剧院有演出,现在刚结束,你这个时候可能打不到车。”
陈羽芒嗯了一声。
oz的小径回廊,时不时刮过一阵冷风,陈羽芒依旧没有将手机收起来。页面显示附近打车排队的人只有七八个。
“我送你回家。”
陈羽芒看着邢幡,没有说话。
邢幡也不需要他回话,静默地向车间的方向去。陈羽芒叫住他,说:“我不坐batur。”
邢幡停下脚步。
陈羽芒说:“我不坐,那个车死过人。”
邢幡回到陈羽芒身边,拨打电话。陈羽芒安静地站在原地,身体动了动,裹紧了身上暖呼呼的外套。当年相处过两个完整的四季,是冬天相遇的,接着又过了一个冬天,邢幡是在春天离开的。十年前的冬天不像现在这么冷,花开得很早。陈羽芒那个时候很爱在邢幡衣服里睡觉,在邢幡访问陈悟之宅邸的时候,应邀来用晚餐的时候,专门来看望生病被囚禁在房子里的陈羽芒的时候。主人家在副馆私密的会客厅设宴,灯火明灭相谈甚欢,父母爽朗的笑声隔着玻璃和雪花,能一路飘到陈羽芒的卧室。
习惯始于第一个冬天。陈羽芒不爱在饭桌上露脸,他从帮佣那里拿走邢幡脱下来的外套,抱回自己屋子里,用来盖在身上,或直接睡在那上面。
天气一冷就会这样,直到第二个冬天,他还是没能戒断。
陈羽芒的眼神带着被困意缠绵的倦态,平静地看着邢幡。夜色下,邢幡的侧脸比平时俊美,却没有平时柔和。他好像这一生从未停止经营与操劳,松弛的气质下是他永远紧绷着、无法松懈,无法放下警惕的谨慎。
但不变的是邢幡依旧有花的味道,不是香水调制出来的那种泛甜的味,而是植物水露的自然的味道。
陈羽芒将脸也藏进厚重的大衣领口,闻着邢幡身体遗留下来的植物花草味道。
邢幡的车是去再折返,所以来得很快。司机刚把雇主送下,还没出内环就又兜了一圈,要不是离得够近,堵也得堵上一会儿。
陈羽芒没有推拒,没有反抗。上了邢幡的那台,他根本不认识型号的、黑色牌照的车。
齐研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
季潘宁在楼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算好时间,这才迟迟下来,笑着问那个孤零零的背影,“齐老师,”她好奇地问,“刚刚是怎么回事?”
见人未动,她又喊了一声,齐研这才转身,眉眼很松弛,没有电视上那么有距离感。他笑得英俊明媚,微微弯腰,“季小姐?”
季潘宁笑着说,“喊我潘宁就行了,我们差不多大。”
“我这回不是代胡敬向你道谢。有些事打电话说太不重视:他托我问问你明后天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聚一聚,放松一下。事业要紧,就不出国门了。胡导说,岛上,江边,随便你挑。”
“您这么客气?”
“以后多的是要打扰的地方。在oz拍摄的这段时间,要所有员工朝夕相处。肯定会有一些影响的。”齐研说,“拍电影搞人文的,心性古怪一些,新人身世显赫,难免做事跋扈任性,到时候,还请工人们多多担待。”
季潘宁若有所思:“工人们……”她有趣地一笑,却什么都没说,“好,互相担待。”
已堵出了内环,前方是车道岔路口,要上高架了,司机问:“先生,去哪里。”
陈羽芒几乎是一上车就睡着了。
他也坐在后座,蜷在邢幡的衣服里,脸对着车窗的一侧,眼皮很薄,陈羽芒的皮肤哪里都很薄,除了静脉动脉,也能隐约能看到血管枝杈。
车是晃动的,陈羽芒的头睡得有些歪了。发质软顺,发型却乱,因为是头发长,所以戴围巾或是被衣服裹住的时候,就会鼓出一个蓬软的弧。
邢幡看了一会儿,伸手将陈羽芒的下巴抬起来。车内昏暗,他眯起眼,路灯一道橘黄的光闪过,那里确实有个圆圆的疤痕,不大,正是烟头直径的尺寸。
脖颈处还有一点点未彻底消干净的青色,是赵望声手掐出来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