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闷骚。
  季潘宁问:“玻璃具体有什么问题。”
  “局部碎裂,四块同心圆裂纹,放射状,像烟花一样。所以不是钝器或者撞上了什么东西。”
  “你意思这是枪眼?”
  “而且是在极近的距离被射击。一般钢化玻璃挨一下就会全部爆裂,它挨了四下,只是局部碎裂,”说明防护程度在国标三级以上。陈羽芒避开中心点,摘下保护手套,用指腹摸了摸裂纹扩散开的地方,很光滑,“车主不管在玻璃的哪一侧都不会被产生的碎屑二次伤害。车里内饰烂成这样,是被利器划的,不是因为玻璃。”
  还挺幸运的,宾利自己家搞限定的烂玻璃可要比防弹玻璃难找太多。
  “所以今天一晚上是能弄完的。”
  陈羽芒吸完表面,将车门不轻不重地关上,“车主人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羽芒。”
  “……”
  陈羽芒报告完了,他觉得自己很乖巧,所以不说话就不像是在闹脾气了。这会儿又安安静静地去换了一副清洁用的手套。
  “羽芒。”
  “……”
  “芒芒。”
  “……”
  陈羽芒还是不说话,他越这样她越自责,怀里抱着衣服看他走来走去地忙活。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又有些好笑地说:
  “车主人都不记得你了。”
  陈羽芒的动作停下来,手里捏着刚接上水龙头的软管,红红的眼睛看了过来。
  季潘宁自接下这个单,从早上一直憋到了现在,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对着这张委屈得要命又装作云淡风轻的脸,真面对起来比想象的令人心酸。
  “芒芒,”她斜靠在门口,看着那台面目全非的车。像是自言自语。
  “芒芒啊。”
  第3章 3. 你怎么不看我啊
  -
  窗帘是双面遮光的,但奈何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陈羽芒没把它没拉严实。
  正午极其刺眼的阳光从缝隙打进来,随着太阳移动,从地毯到床脚,从床脚到床头柜,略过药板锋利的铝膜光泽和边缘混乱的血渍,最终一点一点移动到陈羽芒的脸上。
  他光裸着身体,发丝凌乱,眼前一片红光,陈羽芒睁开眼睛,缓了一两秒,又翻了个身,躲开阳光,卷着厚厚的蚕丝被,舒服地藏进阴影里。
  今天可以不用去上班。因为陈羽芒太累了。
  昨夜终于是赶在天亮前……尽可能地干完了所有工作,他和谷恬几个人一起将能卸的都卸干净能换的都换好,车辆右前翼子板有道6cm长的砂石划痕,并不是很严重,只有清漆层受损,底漆没露,摸得出看不出。
  是重新补还是抛光修复,这需要和车主人沟通才能做决定。
  季潘宁掏手机,“我现在问问。”
  “已经五点四十了,”谷恬调好了清洁剂,本来想递给陈羽芒,但看了下对方的脸色,又觉得还是算了,对季潘宁说,“你赶紧让他回去睡。”
  两人刚将底盘侍弄干净,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好在这台车又旧又新的,主人明显没开出去过几回,轮毂过遍酸再抛光就可以。
  “没事,车主人今天有应酬,”乘谷恬追问,季潘宁电话已经拨了出去,侧脸回她道,“我爸也在这场,微信刚问过他,这会儿估计才散。”她又笑着补了一句,“这单子还是他搭的桥。”
  谷恬蹙眉道:“我说的不是客户。”
  陈羽芒直接接过她手上的清洁剂,默默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没有讲话。
  季潘宁电话打通了,她余光撇了眼蹲下身寂静工作的陈羽芒,端上自己那杯咖啡出去讲电话。
  感应门开了又关,车间的暖气忽然被夜风撞散,冷得谷恬一激灵;季潘宁嘴里不卑不亢的问候快听不见了,再看陈羽芒他还是那副模样。
  他确实累到了极限。
  太瘦了,正常男性尺寸刚好贴合的丁腈手套带在他手上皱得一拨就能脱下来,只能用细皮筋在手腕处扎紧;因为要工作,便将过长的头发简单扎了起来,丸在脑后。
  “你真没事吗,”谷恬见不得他这副风吹立刻能散的要命样子,心里也觉得潘宁有点强人所难,只说,“回去睡吧。剩下我和她能弄完。”
  “不是六点整来提车吗。”陈羽芒手上动作没停,四个轮胎喷好,去接高压水枪,“三个人更快。”
  谷恬觉得有点奇怪。
  陈羽芒是那种本职工作干完绝对不会多揽一份活的那类人,答应的会做好没答应求他他也不干。今天季潘宁卖惨的时候她压根没想过陈羽芒乐意干,结果不仅同意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活干得格外……敷衍。
  也不能说敷衍,但肯定是糊弄事的。就好像和车主人有什么仇怨一般,要不是她眼睛尖,发动机缝隙里那几个钉子,指不定就永远地卡在那了。
  陈羽芒打小没吃过体力劳动的苦,身娇肉贵的平时没什么大动静的事要他做,干细活是最拿手的。这种粗心大意的错误出现的可能性为零。
  要不是见他实在是困得没边,话都不讲了,谷恬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这么干的。
  而且她总感觉车哪里不对劲,浣油箱的时候她一晃眼好像是看见陈羽芒往里面扔了什么东西。
  她还问过,陈羽芒平静地说没有,是螺丝钉掉在地上。
  当时是准备再检查一下的,万一是什么易燃金属,在行驶的过程中可能会引起火灾,结果陈羽芒不乐意了。
  季潘宁说会爆炸,陈羽芒回她那就等炸了再说。季潘宁不和他一般见识,坚持让谷恬检查了一下,结果真在里面发现了一段绞碎的黄铜导线。
  谷恬那时候再次提出让他回家休息,季潘宁笑着说他精神好得很,陈羽芒不语,但也没否认。
  他向来是有需求就直接说的。无论什么场合。
  现在更像是执着地要将这台车洗完。
  季潘宁回来了,“陈羽芒,回去睡觉去。”
  “还没弄完。”
  “别偷偷摸摸往里面塞东西了,到最后我还会再检查一遍,除了给我增加工作量让我早点猝死以外达不到你想要的目的。”
  陈羽芒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无凭无据就胡说八道,我会去法院告你的。”
  “咱车间到处都是摄像头呢。”
  “他塞什么?”谷恬一回头,刚没听清,“塞什么里面进去。”
  “……妳也赶紧回去睡吧。”季潘宁对陈羽芒催着说,“还有你。快点,快点。”
  她一直催个不停,旁敲侧击地不知道在暗示什么,陈羽芒又累又困,现在开始烦了。他猛地关了水枪,房间瞬时安静下来,陈羽芒在想她到底什么意图,一扭头,忽然看见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辆车。
  oz的占地面积很大,做保养的车可以从店门头开放式接待厅直接一路开进来,车间前就是可供双向行驶的架空层。
  那车陈羽芒不认识。
  这个世界上还很少有他不认识的车。
  一台车就那几个部分,拆了组组了拆,需要牢记的外形不管多么冷门也没有配件品牌多。
  他手里握着高压水枪,从中午到现在除了一杯咖啡没有进食任何东西,忙碌一夜一身的死味。陈羽芒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从门外的那台车,缓缓地,移动到了季潘宁的脸上。
  她捏着眉心,叹了口气,表情是难得的心事重重。
  门口的车驾驶位为右,副驾没有人。下来个司机穿西装带着白手套,打开了驾驶位后方的车门。
  季潘宁说:“我一直在催你走人,你开着水枪也不听人讲话。别秋后算账说我不体贴。”
  深冬,天气很冷,鑫城这个季节日出算早,天从哑黑一点点浮成青绀色,oz车径两旁路灯明亮,像聚光灯,印出门口一道高大的影子。安静又得体。
  门应声而开,客人体体面面地进来,不疾不徐。他穿着较为正式,没有搭大衣或外套,却带了双黑棕色的、皮质的手套。
  季潘宁也没见过真人,她为她自己那个爹的脸面着想,难得收敛起往日无论和谁都飒爽的姿态,思考了一下,还是选了她爹叮嘱她的那个旧派的称呼来问候。
  “邢总长。”
  他居然步伐快了些,没有冷脸相待,笑得很温和,“季小姐,”他甚至是先主动伸出了手,“您好。”
  季潘宁和谷恬都愣了一下,但还是店长反应更快,“……您好。薄待了。”她扭头对谷恬介绍,“这位是汽车的主人,是我们的重要客户。”
  谷恬还是有点惊讶,季潘宁这副嘴脸其实挺常见的,但一般只出现在质检和消防跑来突击检查的时候,对客人她从来都是当八方友人接待的。
  “谷恬,叫人。”
  她反应过来,“邢……先生。”
  季潘宁虽然出身不好,但家世不凡,有底子在。谷恬不像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场面如何灵巧,所以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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