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周家住了小半个月,陈嘉煦还是很不习惯。
一方面是他住不惯北方的屋子和胡同,每次出门回来都找不到路,他又不乐意开口问,所以有次在胡同里迷路,硬生生从下午待到了天黑,天边最后一抹光都没了。
陈嘉煦自己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捂着手,有人来问他,他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坐着,直到有个小身影从夕阳落下的尽头跑来,停下他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你坐这儿干什么?等你开饭呢。”
抓他的手热乎乎的,因为跑出了汗,所以有些潮热。
周向西拉着陈嘉煦往回走,途中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家,为什么宁愿一个人在外面坐着也不回家?”
陈嘉煦没有不喜欢周家。
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周家三兄弟,还有周爷爷,都很疼他。他也不是故意要待在外边的,他是因为迷路了……
“嗯?”周向西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意外发现陈嘉煦手里拎个小纸袋,“这是什么?”
陈嘉煦并不介意把纸袋给周向西看。
周向西拿来一看,纸袋子里装了四根冰糖葫芦。
“你去买糖葫芦了?”周向西道,“那为什么不回家呢?幸好是冬天,糖都没化。”
陈嘉煦还是没出声。
周向西微微弯下腰,看了一会儿陈嘉煦的眼睛,“你不会找不到路吧。”
陈嘉煦的脸马上就红了,就算天黑了,也很容易看出来。
周向西皱起眉,忍不住说他:“你傻吗?为什么不问一下路呢?谁都知道咱们家住哪里啊。”
“我不会……讲,”陈嘉煦红着脸,眼眶里有憋屈的眼泪,声音又细又小,“不会讲北方话,他们会笑我。”
“谁笑你?”周向西又重复了一遍,“谁敢笑你?”
那些别院的小孩子。
陈嘉煦没有出声。
他们笑陈嘉煦不是这里的人,是“南方小姑娘”,长得像小姑娘,说话也像小姑娘,细声细气的,一逗就脸红,一说就想流眼泪。
周向西重新拉起陈嘉煦的手,“没有人敢笑你,你是我弟弟,是我的人。”
其实那年,正义感的周向西想说的是动画片里的那句话,“你是我罩的人”,奈何一时间没想起那个字怎么说,就变成了“你是我的人”。
他热乎乎的小手拉着陈嘉煦往回走,“以后要是找不到路,就开口问人,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你就去我学校找我,我学校在哪儿你知道吧,你就往校门口一坐,我放了学就看见你了。”顿了顿,“还有,以后还是谁还敢笑你,告诉我,我揍他们。”
陈嘉煦不说话,又把脸藏进那条旧的红围巾里。
回到家以后,周向西才发现陈嘉煦只买了四根冰糖葫芦。
原来下午的时候,是周爷爷看陈嘉煦一个人在屋里,就问他,想不想吃糖葫芦,看陈嘉煦点了点头,就掏出钱来给他,告诉他总是卖糖葫芦的那个老奶奶在什么地方,让陈嘉煦自己去。
陈嘉煦买了四根,一根周爷爷的,剩下他们三兄弟的,五根不够钱了。
坐在饭桌上,周向西拉了拉陈嘉煦的手,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陈嘉煦,“给你吃一半。”
陈嘉煦刚想摇头拒绝,桌上的周星尘和周蕤霆就各自从自己的糖葫芦串里分出两颗来,放到陈嘉煦的碗里。
周向西却不爽:“他够吃了,你们别塞给他那么多,吃多了牙疼。”
周星尘:“哟哟哟,怎么你分给他可以,我们分给他就不行了?”
“我不管,”周向西把陈嘉煦的碗直接拿走了,“他太小了,吃不了那么多糖,拿回去你们自己吃。”
周老爷子只是笑着,看着他们几个。
最后,他把自己的那根一颗没动的冰糖葫芦放到陈嘉煦的面前,“傻孩子,爷爷年纪大了,怎么吃得了这么甜的东西,你自己吃。”
周向西把周老爷子的那串冰糖葫芦递给了周星尘,“你吃。”
周星尘:“……我垃圾桶呢?啥都吃。”
周蕤霆剜他一眼,“不吃给我。”
周向西只许陈嘉煦吃自己的那串冰糖葫芦,“你吃我的。”
陈嘉煦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
周向西又道:“你明天来我学校门口等我,我给你买冰糖草莓。我们学校门口的那个冰糖草莓比冰糖葫芦更好吃。”
陈嘉煦不说话,就看着周向西。
屋内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眼睛,伴着乌黑的睫毛轻轻眨着,乖巧得让人爱不释手。
晚上,陈嘉煦是和周向西睡一起的,两人年纪相近,个头也差不多。
关灯前,周向西先给陈嘉煦把被子掖好,检查了没问题以后,才下床去关灯。回来以后,他睡床的外侧,因为陈嘉煦有时候晚上会做噩梦,怕他一不小心掉下去。
周老爷子说:“这天天不着调的老三,现在竟然有点儿哥哥的样子了。”
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
陈嘉煦窝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周向西也进了被窝。
“冷不冷?”周向西摸了摸陈嘉煦的手。
陈嘉煦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向西哥哥……等我六岁了,也可以去你的那个学校读书吗?”
“当然,”周向西道,“到时候我们每天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陈嘉煦小小地“嗯”了一声,又问:“冰糖草莓好吃吗?”
周向西道:“好吃,你明天尝一下就知道了。”
陈嘉煦点点头,没有说话了。
只有到了晚上,只有和周向西待在一个被窝里的时候,陈嘉煦的话才会比平时多一点,虽然问的都是一些很幼稚的问题,但周向西总会不厌其烦地回答他。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陈嘉煦开始盼望着冬天快点过去,明年的秋天快点到来,这样他就可以去读书了。
这样他就可以每天和周向西一起放学了。
第10章 不做噩梦
陈嘉煦是周老爷子好战友的孙子,但他和周家三兄弟不一样,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很多东西,甚至这些东西,连周向西都不知道。
陈老爷子有三个儿子,唯独陈嘉煦的父亲陈建城最有出息,下海经商赚得盆满钵满,娶了当时颇有名气的港岛电影明星林鳯晓。
可是陈建城是最花心的,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连林鳯晓这样的港岛美人都不放在眼里。他的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最后林鳯晓忍不了,跟他离了婚。
那一年,林鳯晓才刚怀上陈嘉煦。
陈老爷子劝来劝去,想让林鳯晓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留在陈家,林鳯晓没同意。她一个人熬过孕期,一个人熬过生产,又熬过了复出,却没能熬过抑郁。
她病发的时候,酗酒又抽烟,甚至喝多了会打陈嘉煦,但小小的陈嘉煦总是拿着一张帕子在旁边,小声地说:“妈妈,擦擦脸。”
林鳯晓喜欢把陈嘉煦打扮成女孩的样子,她有时候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呢?你那么像我,如果是个女孩,现在这个年纪就可以签童星了,以后妈妈要是不在了,你也可以养活自己。”
陈嘉煦不懂,他只是不想听到那句“以后妈妈要是不在了”。
林鳯晓死在陈嘉煦三岁的那个冬天,某个早晨,陈嘉煦早起洗漱完,去叫林鳯晓,但半天没人回应,他踮起脚拧开门把手,看见林鳯晓躺在床上,地上是空的安眠药瓶子。
林鳯晓走了,陈建城把陈嘉煦接回去,但陈建城的新老婆不喜欢陈嘉煦,觉得这个孩子“一身晦气”,明明是个小男孩,却作一副女孩打扮,也不爱说话,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陈建城的新老婆今年刚怀孕,她不想让陈嘉煦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嫁给富商的好运,打定主意要生个儿子出来,不想看见陈嘉煦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小孩,所以和陈建城吵了很多次,终于让陈建城同意把陈嘉煦送去给他爷爷养。
陈老爷爷一个人住,他其实挺喜欢陈嘉煦的,毕竟有个孩子陪着自己,也是个解闷的,只可惜陈嘉煦总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吃完饭后一个人收拾桌子,又一个人看绘本,陈爷爷也没什么机会跟他聊天,只能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这孩子小小的背影。
意外发生在陈嘉煦四岁的一个春天,陈爷爷不小心跌断了腿,陈建城请了个护工来照顾陈爷爷,可能是陈建城想着请个男护工力气大,也比较方便,所以最后来到陈嘉煦面前的是个高大的男人。
后来去到周家以后,陈嘉煦还经常会做噩梦。
他会梦到自己夜半被人压在身下,死死捂住嘴巴,一只大手胡乱地在他下/身摸着,他拼命地挣扎,眼泪从眼角滑落,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反抗都是徒劳。
这样黑暗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呢?陈嘉煦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爷爷的腿快好了,这个护工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撬开锁进了陈嘉煦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