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维持着一向得体的笑,“殿下现下年少,知慕少艾,爱慕上任何人,都算不得大错。”
  拓跋聿的眼眸亮了亮,她万万没想到,冯初会这样说。
  “哪怕......那个人,本不该爱慕?”
  “殿下心中不是很清楚么?殿下有分寸,便铸不成错事。”冯初将她牵到一旁案几后,倒上蜜水,“待殿下大些,就能明白,自己是寄托了个念想,抑或是,真的爱慕。”
  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怒哀乐来得快,去的也快,一昧压制,并不能叫她放弃。
  “倘若只是寄托了念想,殿下无需羞耻自责。”
  “那倘若是真的、真的爱慕呢?”拓跋聿忍不住问道,眼神亮晶晶的。
  冯初心头被这亮晶晶的眸子瞧得一膈,怒火无端起:
  到底是哪个阿兄叫殿下动了心!
  “那......便看有无缘分罢。”冯初摇摇头,“情之一字,不好强求。”
  “殿下无需羞耻,无需慌乱,”冯初替她理了理鬓间碎发,“臣或许无法在这件事上帮到殿下,但殿下满腹心事,臣愿做一倾听之人。”
  “不叫殿下,无人可诉。”
  拓跋聿望着冯初至真至诚的眉眼,彻底溃散,一败涂地。
  她轻轻靠上冯初的肩头,阖眼。
  这可是你说的,阿耆尼。
  爱慕你,并非大逆不道。
  第29章 野香
  ◎太女殿下爱慕的.......当真是她的父兄么?◎
  “小妹,为兄刚射了一只鹿儿,待会儿架火烤了,请太女殿下一同来吃鹿羔子啊——”
  “皮硬肉酸的东西,有甚么好吃的。”冯初握紧了拓跋聿的手,朝着她兄长嘟囔了一句,她现在看着自家父兄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一想到他们当中哪个得了拓跋聿的青眼就膈应得慌。
  被她捉了手的拓跋聿眼含羞怯,冯初见状,还是压了胸中火气轻轻问她:“殿下想去么?”
  重阳日,金菊曜阳,茱萸温辛,拓跋弭下令百官一同来林苑游猎,拓跋聿也得以随行。
  她年岁尚小,不敢让她去密林内,冯初陪着她在外围些的地方跑马儿,不曾想碰见正扛着鹿儿的二兄。
  拓跋聿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冯初又道:“若是去,臣陪着殿下,若不去,臣与殿下另寻个地方煮酒炙肉。”
  “二兄射的鹿老了,铁定——”
  “只有孤和阿耆尼?”
  冯初还想说些什么,好让拓跋聿断了念想,谁料到拓跋聿问的是这一句。
  被梗住的冯初愣愣道:“......是。”
  “孤不去。”
  劝谏过于顺遂,冯初总觉着哪里不对,拍了拍她的手,夸了句:“殿下知礼。”
  转身替她回了二兄。
  拓跋聿用袍服掩下手背,用自己的手指不住摩挲着刚刚冯初轻拍的地方,承下完全相悖的夸赞。
  “殿下可要同臣去走马?”
  此时在冯初眼中,拓跋聿六神无主,痴心难绝。
  她不喜欢市井歌舞戏中编排的痴女子,与她们相配的男子大多配不上这点痴心,还要硬凹出些教化的句子,无论结局是否圆满,在冯初看来,均满是荒诞与遗憾。
  也不晓得是痴心杀人,还是逼女子只余痴心的世道杀人。
  她可以对此般庸俗的歌舞戏一笑而过,但不能眼瞧着小殿下走上除了情爱再无旁者的险路。
  她说着,看了眼天色,眉目柔和:“臣知道林苑内有处景色,甚美。”
  自是有人满心欢喜:“好!”
  马蹄碎花,跃湖扬鞭。
  “殿下慢些,小心——”
  以往平城这个时节多树木凋敝,今年较往常更暖些,野菊漫山遍野,烂漫非常,夕阳照在浅湖上,跃动金鳞。
  冯初牵着马儿,踏行在滩旁。
  拓跋聿欢欣得有些过火,骑行几里路到了这湖泊,非但没有勒马止辔,反倒在冯初下马后再度跳上马背,狠抽几鞭,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不等冯初反应过来——
  残阳坠地中,有一人自马上将身子压至一侧,俯身揽芷采花,怒马奔来。
  冯初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勒马的风掀开了她的面纱,从马上滚下个能叫夕阳都暗淡的笑,手捧花草:
  “呐。”
  强风吹拂过冯初的面纱和被拓跋聿堪称粗暴的手段扯下来的花草,天地之间唯有二人之间的花草簌簌。
  小殿下已然出现在她面前,安然无恙,骑术精湛......
  可为什么心惊肉跳的感觉,并未减少呢?
  拓跋聿脸上浮现出疑惑,她瑟缩回手,“是......是阿耆尼不喜欢这些花草么?”
  她被拓跋聿的声音惊怔,回过神,才隐约闻见风中野香。
  “殿下说的什么话。”冯初一手接过花草,自觉笑得不算真诚,一手搭上拓跋聿的肩,“只要殿下送的,臣都喜欢。”
  肩膀上的手沉甸甸的,很温暖,像她人一样。
  情之所起,克制何其难?
  拓跋聿几乎是本能地,偏过头,耸肩,用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冯初的手,目光缱绻,宛若战马在亲昵自己的主人。
  嗡——
  冯初觉着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迸裂,小殿下的脸颊柔腻得叫她心慌,原本怪异的心终于寻找到一个近乎、近乎逼仄的方向。
  让她脊背发冷,头皮发麻。
  太女殿下爱慕的.......当真是她的父兄么?
  冯初佯装镇静,抽回了手,“殿下,时候不早,该回营了。”
  “好!”
  冯初满腹心事,落了半个身位跟在拓跋聿后头,手里捏着的野花耷拉在她手心,枝干透露着一股子萎靡,黏在掌心,不晓得是丢是留。
  她攥着这沉甸甸的花草回了营,篝火燃、酒肉香,处处笙歌扬。
  倒像是她不合时宜。
  “阿耆尼,你怎么了?”
  回营这一路冯初话语少了许多,拓跋聿便是再迟钝也能发觉异样,她小心翼翼,眼瞳像极了小鹿羔子,湿漉漉的。
  “无事,许是方才出了汗,吹多了凉风。”
  冯初回神,努力告诉自己,不该胡乱揣测太女殿下。
  招来柏儿吩咐将这野花野草都寻个瓶子供起来,再度牵起拓跋聿的手,“再拿些嫩点的羊肉,取陶罐和昧履支给小殿下煨炖软烂些。”
  底下送来两件大氅,冯初径直拿起拓跋聿那件,熟稔地替她先罩住。
  篝火昏昏中,近在咫尺的薄唇格外惹眼。
  她好香。
  “殿下,在看什么?”
  拓跋聿喉头发紧,被问及后滚动了一下,掩饰拙劣,“没、没什么。”
  殊不知素来湿漉漉的杏眼中忽闪出贪婪的光,有多么扎人。
  六分的猜疑变成了八分的笃定,冯初觉着自己个儿才是今夜被陶罐煨煮的羊肉,冒着泡,五味杂陈。
  她为自己选的道,缘何会带到这个地步?
  “阿耆尼不冷么?”拓跋聿一心想同她亲近,扯过宫婢手中的大氅,就要罩在她身上。
  “臣——”她想说‘不冷’,又担心过于冷淡伤了她,“殿下,这样于礼不和,臣自己来吧。”
  从她手中接过大氅,信步走到营帐前,挑起毡帘,“殿下,请。”
  入帐内,拓跋聿原以为冯初会与自己同座,不想冯初坐在了下首。
  “阿耆尼不与孤同座么?”
  拓跋聿忍不住开口相邀——主位上设得宽阔,本应是冯初欲与她同座,不知为何临了改了意愿。
  她的眼中的希冀让人惊心。
  “殿下,营中人多眼杂,臣不想授人以柄,徒增口舌。”
  恰时让人煨炖的羊肉好了,柏儿端着陶罐呈至案前,“这羊肉的做法是臣在盛乐时,一府中的庖厨告知的,殿下尝尝?”
  冯初笑得如沐春风,打消了拓跋聿心中刚萌芽的一丝疑虑。
  明月攀东枝,拓跋弭的龙帐中热闹又凝滞,外邦来的舞姬婀娜娉婷,铃鼓作响,丝绦飘荡,引动着人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
  拓跋弭却只是闷闷地灌入杯盏中最后一口酒,斜睨了一眼冯芷君,又斜睨了一眼蠕蠕来的和亲公主。
  这日子,无趣极了。
  “朕出去走走,”拓跋弭抛下文武百官和两个想法不同但都想‘吃掉’他的女人,悠悠然转出了营帐。
  “不要,不要跟着朕。”
  在出营帐的最后一刻,又转过身,望着似笑非笑的冯芷君,“不要跟着朕。”
  冯芷君略过他的话,给了他身旁的黄门一个眼神,那黄门应了声‘诺’就随着出去了。
  拓跋弭......
  冯芷君以无名指蘸着案上不慎洒下的酒水,缓缓写了个他的名。
  他还能被逼到什么地步呢?
  冯芷君轻蔑一笑,拓跋弭真不知是从哪来的性子,好谋无断至此,也不晓得他亲征是如何得的胜,还是,就爱做那楚霸王?
  “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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