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拓跋驰低声恼火,怎么将太女殿下都跟丢了,这上元节多少人,里头有多少等着拐人的人牙子!
  得亏是碰上了他们,这要是有个好歹,后果怎堪设想!
  “阿郎勿恼,”冯瑥轻拍他的手,俯下身来,“殿下是在何处同羽林郎走散的?”
  拓跋聿攥着她衣襟,摇摇头。
  拓跋聿确有一点猜对了,冯瑥知晓自家小妹在这位太女殿下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在每一个她在缝制着自己同拓跋驰大婚时嫁衣的夤夜,她都能瞧见小妹的院落中,那盏为了拓跋聿而长夜不熄的铜灯。
  她不是出生自带吉兆的冯初,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与郎君长相守,相夫教子,确乎就是她的人生所愿。
  她不理解小妹,也不理解太后,但她希望小妹能得偿所愿,一展抱负。
  “阿郎,我们先带殿下回府罢,今日人多......”
  冯瑥拍拍拓跋驰的手,她知晓拓跋驰盼着同她游玩有多久,现下却全然叫太女殿下搅乱了,“上元节宵禁开放三天,明日来也是一样的。”
  也只得如此了。
  拓跋驰瞧着刚到冯瑥肘高的拓跋聿,没了脾气,无奈地召来王府的侍从:
  “回府,去个人寻今儿个随同太女殿下侍从,再朝宫里头通禀一声,就说今儿个太女殿下宿在北海王府,明日回宫。”
  “六叔,你别生气,”拓跋聿‘怯怯’地上前,扯了下拓跋驰的衣袖,涨红着脸,泪眼汪汪,“聿儿不是故意给六叔添麻烦的.......”
  冯瑥本就是柔情似水的性子,哪里见得了拓跋聿落泪?
  “阿郎.......”
  到了这份上,拓跋驰心头最后一点龃龉也散了,蹲下身来,“殿下勿怕,六叔没生聿儿的气,同六叔回府,今晚上陪你婶子说说话好不好?”
  “好!”
  拓跋聿牵在拓跋驰和冯瑥之间,天真情态惹人疼,二人眼角眉梢再度扬起轻快,携手入府时,不知谁先说了一句:
  “咱们若能得个女儿,也是好的。”
  虽是太女殿下骤然驾临北海王府,然府中上下谁也不曾拿她当皇储般战战兢兢地对待,当真像是寻常亲戚串门而已,三人坐在花厅内,铜炉旁温着乳酪、甘醴、果脯、点心,明月升穹,温桲送香。
  拓跋聿接过冯瑥递过来的一碗元宵,坐在冯瑥身旁,显得格外乖巧。
  眼神却在不断打量周遭的布局,花厅是新修的,内里布局相当文气,显然是为了迎娶冯瑥时新装饰的院落。
  冯初的阿姊倒是较冯初更为文弱些,在这凌冽粗犷的平城装满了一屋子江南风物。
  拓跋驰甚是爱重冯瑥,钱权可以摆平许多事,可心底的真情却是装不出来的。
  一碗元宵落肚,拓跋聿和拓跋驰陪着冯瑥解起九连环来,解到一半拓跋聿和拓跋驰俩人就和孩子似的呛起声来,各说各的该怎么解,结果铁环越挂越乱,冯瑥连连摇头。
  外头恰好来了通报,李拂音急匆匆地自花厅外走来,见着正拿着小脑袋蹭着冯瑥肩头的拓跋聿,愣怔片刻,旋即压低了眉眼,朝三人行礼。
  “娘子请起,”她面上显然有着泪痕,上元节跟丢太女,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冯瑥将她拉了起来,“此事我让阿郎瞒了下来,不牵连娘子你。”
  拓跋聿当真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拓跋驰而今官拜羽林中郎将,今夜之事只要不传入宫内,实在是可大可小。
  李拂音喉头耸动,“.......多谢。”
  太女殿下今晚提及小妹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九连环终于解了下来,冯瑥瞧见拓跋聿浅浅打了个哈欠,温声给她递了一盏水,“殿下可是要安歇了?”
  拓跋聿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冯瑥早就安排侍女收拾了间屋子,正要唤人,听得身侧的拓跋聿软了音:“我要婶子带我去。”
  冯瑥自是答应,领着小殿下去了别院。
  往别院的道上日日都有仆役清扫,积雪堆在道旁两侧,一路上遍种了不少山楂,零星还缀着几颗没能叫冰雪摧残的红果,也颇有意趣。
  “小妹自小最畏苦,不爱吃药,家里哄她喝药时,都要备上些拿蜜沤过的山楂。”
  远处坊市的喧闹传入北海王府内唯有隐约的吆喝,更衬得此地静谧,拓跋聿在冯瑥前总会不自觉地松泛,天真好动的情态隐去,在听见冯初时眼中粲出光芒,暗暗记下。
  半点都不曾想冯瑥为何会在此提及冯初。
  “是么.......”
  入了别院,冯瑥挥退了人,拓跋聿有些许不解,望向冯瑥。
  “婶子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
  “......”冯瑥踟蹰,眼前的拓跋聿眼神澄澈,好似一切都是她多心了,“殿下,小妹常同妾身提及殿下。”
  拓跋聿的嘴角不禁上扬,“欸?阿耆尼说了什么?”
  “.......小妹说殿下,端方持重,聪慧明达。”
  她的确没有冯初的青云志,却也不是傻子,能让小妹在她面前赞许有加的小殿下,怎么可能冒冒失失同羽林郎在上元夜走失?
  纵使一开始不曾反应过来,而今几个时辰过去,也该想明白了。
  拓跋聿的脸霎时间白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骗过了许多人,没成想当夜就被冯瑥给拆穿,她并非‘走散’,来到北海王府上也是处心积虑。
  即便这一次什么也没做成,但是有一便有二,她总能找到机会将北海王府同自己绑在一条船上。
  冯瑥见状,叹了口气,她不甚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风波事,有朝一日若能同拓跋驰外任地方,离开这风波平城,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殿下。”到底是小妹付出心血的人,也知晓这小殿下自幼丧母,在宫中不易,冯瑥替她定心道:“妾身会帮小妹的。”
  拓跋聿闻言愣怔,惨白的脸重新有了血色。
  冯瑥说的并不是帮她,而是帮冯初,但在此时的拓跋聿眼中,帮冯初与帮她并无太大差别。
  “殿下,妾身还是要替小妹提醒殿下一句,”冯瑥收到过冯初的书信,她料到拓跋聿定会不安,一旦不安,便会有动作。
  她不想拓跋聿自己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小妹会希望殿下,收敛锋芒,明哲保身。”
  避开太后与皇帝相争的风波,躲到无人注意的角落,养精蓄锐。
  不记得自己在别院庭中站了多久,冯瑥又走了多久,拓跋聿恍惚回神。
  【作者有话说】
  叠甲的作者:冯瑥只是志不在此,不要以为她真的满脑子相夫教子,她只是真.日子人。
  拓跋聿:行动力超高,但一事无成[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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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啦,以后周一和周四不更,其余时间风雨无阻啦[狗头]
  第22章 鸿书
  ◎“聿儿......想要那个位子么?”◎
  安昌殿的佛号在拓跋聿的记忆中似乎从未断过。
  见缝插针在她听冯颂的讲学中,如胶似漆在她日日的梦境中。
  肃穆的佛堂中,冯芷君一袭素裳跪在蒲团上,闭眼诵经,她似乎已经足够虔诚地跪在佛前,佛堂的檀香也不过是粉饰着她身上似有还无的杀气。
  对于拓跋聿的到来,她视而不见。
  拓跋聿不敢随意搅扰,跪在她身后,心头默念起那日她同冯初一道被关在佛堂幽室中的经文。
  足足过了一刻钟,冯芷君才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光影明灭在她秀美的脸上,看不真切。
  “拉拢拓跋驰确是个好想法,既不会被哀家忌惮,也能够顺了你的父皇的意,拓跋驰还是羽林中郎将,年少有为啊。”
  平地一声雷炸在拓跋聿脑子里,她的这些小动作,叫冯瑥当晚就瞧了出来不说,还根本没逃过冯芷君半点法眼。
  “而后你想做什么呢?”冯芷君语气中甚至带上了笑,一字一句,扎在拓跋聿的心上:“唆使拓跋驰逼宫谋反杀了哀家,抑或是.......杀了你父皇?”
  “不过你又能许诺给北海王什么让他动心呢?假黄钺、使持节、加九锡,都督中外诸军事?”冯芷君戏谑不已,“而后等着某一天,来出三请三让?”
  “孙儿不敢!皇祖母明鉴!”
  “现在倒不似上元节那日在北海王府装傻充愣了,话也说得稳当了。”冯芷君起身,随意挥拍了几下裙裳,白菩提子在她手中转动。
  眼前的拓跋聿叩首伏地,如履薄冰,隔着厚重的衣袍,都能窥见颤抖。
  拓跋聿的眼前出现双丝履,上头银线织造的凰鸟眼眸正直勾勾对着她的眼,逼得她闭上了双眸,不敢再看。
  太后会对自己怎么样呢?杖责她一顿,再度扔进幽室,还是、还是直接让父皇废了她的皇储之位.......
  “.......胆子真大啊。”冯芷君幽幽,“倒不似你父皇,敢想不敢为,好谋无断。”
  拓跋聿的头已经不能埋得更低了,后脖颈发凉,兴许自己这颗头颅明日就要离她而去了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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