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咳.......小、小娘子。”慕容蓟唤住了离屏风一步之遥的冯初。
  “嗯?”冯初转了半个身子,眉眼含笑。
  “多、多谢。”
  “道谢的话,蓟娘方才已经道过一次了。”
  !!!
  慕容蓟的眼眸赫然瞪大,冯初好笑,“你在我这养伤了小半个月,若连你是男是女都不晓得,这些个医倌莫不是眼盲心瞎?”
  “我、还、还望.......”
  慕容蓟情急之下,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个囫囵。
  《木兰辞》既作,便知女扮男装参军的例子并非头遭,说难听些,世道一乱,将那些个人逼急了,抓起丁来,管你老弱妇孺。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有人在,只是别到处去捅。
  “安心。”冯初的话好似有什么安神静气的效用,慕容蓟听了这话,当真安下心来,又谢了一遭。
  “你也不必谢我太早。”冯初再度行至榻边,缓缓坐下,自袖袋中取出一张契来,“我同崔将军说,要收你做辽西郡公府的家奴,除了你的军户。”
  慕容蓟心神震动,虽说军户奴籍都是半斤八两,甚至入了辽西郡公府自己的日子许是较武川的苦日子更好,但是......
  她不甘。
  慕容蓟的眸子又冷了下来,复杂与纠结充斥着她,半晌吐出句:“倒不如死在崔充刀下。”
  好烈的性子。
  冯初闻言轻笑,惹得慕容蓟不明所以,旋即她轻轻点燃了手中薄纸,青烟缭绕,纠缠周身。
  没头没尾道:
  “汉长平侯卫青也不过是平阳公主府上马奴出身。”火苗蚕食着她手上的契书,点燃起她的心火,“太原王慕容恪亦当得起‘古之遗爱’一词”。
  她说着数百年前的英杰,念着慕容家先祖的名姓,暗暗同她说,她亦可为。
  “不知蓟娘子可听过《木兰辞》?”
  契书灰飞烟灭,冯初回身笑望,“木兰确算得上忠孝两全,巾帼豪杰,然初实在以为‘木兰不用尚书郎’一句写得荒诞。”
  “蓟娘不愿辱没为奴,初便将这契书烧了,初只问蓟娘子一句——”
  “来日君侯之位、近来救命之恩,能否换一颗忠心坦诚?”
  契书烧作的青灰绵密在空中,恨不得溺毙其中的人。
  “为何?”
  慕容蓟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她攫取着屋内本就灼热的微风,挣出半点清明,“我不过是个破落户,不值得小娘子看重,更帮不了小娘子什么。”
  天下英才何其多哉,更何况是这个极为看重门第的世道,破落户就是破落户,上不得台面,挤不进朝堂。
  更何况,她还不过是个假凤虚凰的女郎,纵使敢为兄嫂叫屈,刀向朱门,依旧不敢奢想自己有朝一日得以高居庙堂。
  这倒是她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心头愈发笃定,冯初再度坐至榻前,亲自替她掖好被角,眉眼盈盈,粲然一笑,柔声道:“那便请蓟娘子日后,莫叫初走了眼。”
  她望着身穿着杏色裲裆裙衫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
  “叔公!叔公好厉害!”
  宫内的马球场上,拓跋宪挥杆击球,驰骋如风,拓跋聿站在场外欢欣鼓舞为他助威。
  “叔公厉害吧。”拓跋宪驰马至拓跋聿面前,自高头骏马身上滑溜下来,颇为自得。
  “叔公,我也想打马球,叔公教我!”拓跋聿难得得了从安昌殿出来的机会,未至上元节,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曾经的太傅,同冯初有过龃龉的拓跋宪。
  拓跋宪会不会赞同她成为皇储她并不在意,不过是她听闻拓跋宪骑术精湛,打得一手好马球。
  自己若以‘皇储’名义,央太后或是父皇让她得以习马练箭,那怕是难如登天,但倘若是央着这不甚着调的好叔公教她打马球,可谓是合情合理。
  “好,叔公教你。”拓跋宪笑得豪爽,一手将拓跋聿拎上了马,将马球杆塞在她手心,“捏紧球杆,夹紧马腹,叱——”
  随着拓跋宪一叱,黑马踏风扬尘,颠簸起来。
  马是好马,好马多灵慧而桀骜,见拓跋聿这一不到肩高的孩子都骑到自己身上来,故意撒开了蹄子来颠人。
  骏马高高跃起,拓跋聿登时心如擂鼓,而她的叔公显然没有发现这匹马在故意惊人。
  拓跋聿手臂叫拓跋宪一扯,整个身子倾斜出去,飞来的马球甩在球棍上,震得拓跋聿虎口发麻,若不是拓跋宪的手包着,怕是球棍已然飞了出去。
  马背颠得她七荤八素,脑海中恍然冒出冯初柔和的眉眼,风中夹杂着似有还无的:“莫怕。”
  是,她不能怕,她是大魏的皇储,总有一日她要为冯初遮风挡雨!
  拓跋聿紧闭的双眼赫然睁开,风拂发髻,蹄声飒踏,周遭景象如电闪过,乍见即逝。
  她的骨血与座下骏马在风中融为一体,她们同喘息,共同看着一片景色,身体中有什么在叫嚣猖獗,从心口至指尖烧起一阵惨沸。
  她是大鲜卑山的女儿,是大魏皇储,她不输给任何儿郎!
  马球如流星,划过她的眼前,无师自通般伸长了手臂,去勾那马球,耳畔传来拓跋宪似有还无的惊讶。
  朱红的球杆擦过马球,虽然不曾击中,也将球杆带偏了位置,几位羽林郎争相策马抢球。
  拓跋聿眼中昂扬的斗志令拓跋宪不由得侧目,他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如此眼神,更未曾想这个素来天真情态的稚嫩孩子竟然会露出这番表情。
  “叱——”
  不知何时,骏马不再颠簸拓跋聿,这坐骑的主人也不再只拓跋宪一人。水到渠成般,拓跋聿以球棍击马,策马长驱入争抢马球的行列中。
  朱漆棍,黄沙荡,谁道女郎皆庸常?
  皓远雪,玄砖墙,终需青史把名扬!
  【作者有话说】
  慕容恪:前燕太原王。
  王猛攻入邺城后,善待百姓,百姓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度见到如同当年太原王慕容恪的仁政啊!”
  王猛由此感慨慕容恪为古之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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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弱问一嘴,树莓打算每周更五章,你们觉得哪俩天空出来比较好[让我康康]
  第21章 山楂
  ◎小妹说殿下,端方持重,聪慧明达。◎
  浑河冻得结实,河面上到处是世家贵胄派来的侍从奴役,手腕粗细的麻绳拴在及膝高的冰块上头,扯着号子,一块块送上牛车,运至各家各户的冰窖中,以备夏日。
  外头不比宫中曲池,有宫人时刻凿冰防止封冻,放不得莲灯。
  于是慧黠的百姓们在弱柳荫街的城南上挂上了莲灯,牵着麻线,悬过头顶,乍一瞧当真如佛说法时,天雨散四花。
  上元日无有暮鼓,无有宵禁。
  夕阳垂柳梢,贩夫走卒择了自家制的手工玩意儿沿街叫卖开来,间或有人推着炉车,里头的滚汤沸腾冒泡,炉车上还盖着层干净的布料,布料下头则罩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元宵。
  不知道谁先叫起第一声吆喝,白楼底下的坊市就彻底热闹了起来。
  “今晚人多,可得牵紧些,不能让小王的好夫人走丢了——”
  拓跋驰抓着冯瑥的手,二人现下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拓跋驰将冯瑥护得紧,王府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替他们驱赶开拥挤的人群。
  “阿郎......”冯瑥正被拓跋驰直白的话语烫得脸红,不知自哪儿窜出个孩童,扑在她怀中。
  怎么......
  冯瑥叫这一扑,有些发懵,一旁的拓跋驰骤然腾起一股火来,揪了这孩子领子,刚要拿问,一个怯生生的称呼让冯瑥晃了神:“阿耆尼?”
  阿耆尼?初儿?
  拓跋驰拎着她衣襟的手僵在原地,原本的火气硬生生憋了回去,音都小了:“太女殿下?”
  夫妇二人俱是四下张望,结果没见到半个本该护在拓跋聿周围的人。
  当然见不到。
  拓跋聿将脸埋在冯瑥的衣袖中,她在朝中认识的人不多,其中大多是拓跋家的宗亲,指望着笼络这些宗亲,倒不如指望着父皇生不出儿子。
  思来想去,在单薄的记忆中扯出来拓跋驰。
  她依稀记得那日天坛祭天,拓跋驰似乎同冯初关系甚笃,冯初的阿姊似乎嫁给了他。
  对于冯初的信任本能地转至了冯瑥以及拓跋驰身上,她想在这俩人面前露个脸,让他们得以想起,冯初是她的侍读,看在冯初的份上,日后帮帮她。
  由是她自拓跋宪口中套到了拓跋驰出行的时辰,又极为大胆地甩开了羽林卫和李拂音,好在在人群中并不难找这二人——拓跋驰护人排场不小,冯瑥更是与冯初长相相肖。
  不过冯初给人的感觉是佛前火莲,温柔下裹藏着的是灼人的焰火,而冯瑥则是绵绵秋水,不锋利,不掀波,将温良二字刻进骨子里,把贤惠一词凿在心头上。
  “这些羽林郎是干什么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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