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报──”
  还不等冯初回答,远处驰来一斥候,“将军,前面有流民数千,将路给堵了。”
  “堵了?那便移开就是,这等小事,何须禀报?”拓跋驰接话道。
  “慢着!”
  冯初显现出异于年岁的沉稳,“都是哪来的流民?”
  她早已发现,一路以来,随着大军临近平城,道旁冻毙的尸骸愈发多了。
  斥候见这年幼女郎问话,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作答,还是冯颂发了话:“问你就说。”
  “诺,回将军,多是今岁平城附近,遭蝗灾的百姓。”
  “百姓饥寒交迫,饿殍遍野,”冯初眉峰紧缩,“焉有不救灾恤患,反弃之于野的道理?”
  “大军行进,无有余粮。”冯颂此言不实,他忽然想看看自家小女会作何反应。
  “……救人救急,大军还朝,可先拨出部分军粮救灾,再以急报呈附近州郡刺史,调拨军粮。”
  “附近州郡若无余粮呢?”
  “不会。”冯初望着阿耶,目光清润,“我们是得胜提早班师回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附近州郡定有余粮。”
  “听到了?”
  冯颂低头睨着那斥候,斥候早就呆了许久,这才回神,“听……诺!”
  大军往北蜿蜒,冯颂治军还算严明,底下办事利索,及至中军行辕至斥候所报呈流民之地,已然架起长棚,锅里煮着临时调拨的粟米。
  军队气势如虹地从官道上行经,寒土震颤,草木惊心。
  冯初的目光越过旌旗、长槊,越过玄甲、刀斧,她看到了那些满眼都是畏惧、疲惫、羡慕还有许多她看不明白的复杂目光。
  他们着着纸衣、芦苇,裸露出来的皮肤透着紫黑。
  冯初低头看着自己身着的锦绣貂裘,莫名难堪。
  她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消解这份难堪,唯有目光凝在那些流民身上,愈加久远。
  平城的雪直至晚间方才堪堪停住,脊兽驮着浓云,偶有积雪沿着边缘滑落,露出底下烧制成‘大代万岁’纹样的瓦当。
  “陛下,太后在礼佛。”
  拓跋弭又吃了个闭门羹,十六七岁的少年到底还是藏不住事,眉眼流露出些许焦急:“朕在此处等着。”
  一旁的宫人见状,眉眼传讯,着实不知该拿这位贸然闯入的圣上如何。
  “陛下,莫要为难太后了。”
  佛前的清香又燃了一寸,得了消息的侍女匆忙赶来,同拓跋弭行了一礼,无奈开口:
  “陛下这是何苦?早知如此,您便──”
  “朕便如何?”拓跋弭不由得抬高了声音,念及不远处是佛堂,又再度压低,“李昭仪是朕的昭仪!”
  “李壶奴也是太后的心头好。”
  “荒谬!”
  拓跋弭怒极反笑,“一国昭仪同一玩物岂可相提并论!太后莫非是礼佛昏了头,还是塘报迷了眼?”
  周围宫人见拓跋弭如此大发雷霆,纷纷下跪,众口一词:“陛下息怒──”
  身为贴身侍女的妙观说的却是:“陛下慎言。”
  她俯首低眉,拓跋弭更加怒火中烧。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波斯传来的祆教在宫中点燃了祭祀的火把,经书伴着谶语席卷了半个平城,隐约透着要取而代之的话语。
  这让拓跋弭很是不安。
  他倒不甚担心自己的大位会落到太后手里──女主天下,纵然前无古人荒谬得紧,换个承平盛世冯芷君未必干不出来。
  眼下内忧外患,朝野不稳,冒天下之大不韪,这野心须得盖过万千子民、江山社稷。
  他不信太后的野心不理智到这一步。
  但若说太后意欲除他,扶持更好掌控的傀儡,他是一千一万个相信。
  听着远处沙门的诵经声,他忽得失了同她当面对质的心气。
  罢了,不就是个昭仪么……李昭仪……
  继而灵光一闪,朝殿外走去,徒留身后众宫人拜送。
  “他走了?”
  尽管妙观挪进佛堂时足够小心,一旁礼佛的冯芷君仍旧察觉。
  “是婢子粗笨,惊扰太后了。”
  冯芷君手臂微动,妙观便倾身将她扶起。
  “瞧,这般伶俐,还说自个儿粗笨,可见欺上,该罚。”
  冯芷君轻轻刮了她一眼,眉眼之间并无愠怒,此话不过调侃。
  “郡公那处来信了,”妙观接过宫婢们递过来的大氅,替太后系上,“年节前便能至平城城郊。”
  “阿耆尼她……”
  “小娘子也来信了,一切安好。”
  冯芷君的眉眼彻底软和下来,绽出风情,拨弄着手上的菩提佛珠:
  “随哀家去瞧瞧吧,免得明日见到阿耆尼,叫她发现哀家没看她的信,该怪罪哀家了……”
  【作者有话说】
  祆教(音同先):琐罗亚斯德教,亦称为拜火教,在北魏时期传入中国,后来的明教(摩尼教)就是以祆教为核心吸纳了多番宗教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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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架空北魏,依旧是架后不架前。如有不符合历史的,请让让我(拜谢)
  写在前面:去年年末发生了许多事,几乎压抑了我所有写作的热情和灵气,写出来的文字太过令人憎恶,几十万字心血我也只想当成废稿处理。
  好在现在终于找回了自我。
  此文慢热,也谨以此文,谢谢所有愿意徜徉我心中故事的新老朋友。
  南北天涯西东路,遥敬此酒慰相知。
  树莓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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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皇储
  ◎传位给叔父自己当太上皇的没有,难道让女儿入主东宫的就有了么?◎
  永安殿内,群臣手持笏板,议论纷纷。
  拓跋弭坐在高处,身后屏风内的目光刺在他身后,让他极为不自在。
  怀中的幼童一手拿着宫中婢女缝制的小布球,一手紧紧抓着拓跋弭的皇袍,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瞳,好奇地望着底下乌泱泱的群臣。
  他怜爱地抚摸了两下怀中孩童的背,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朕今日朝会,是想与诸位商议皇储一事。”
  他定了定神,“朕即位已有三年,宜定东宫,安抚朝野。”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众臣并非因陛下年幼,便匆忙立储一事惊诧──拓跋家多短命,自太祖道武帝始,多而立之年便撒手人寰。
  政变、疾病、暗杀。
  早日成婚立储,自小培养东宫,几乎成为了每一任皇帝的共识。
  然拓跋弭冲龄践祚,只与李昭仪有一女,怎得忽然提及立储之事?
  王公大臣们望着陛下怀中的幼童,互相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心里头恍然有种不妙的揣测,他们盼着珠翠屏风后的人能接下陛下的话,可惜冯芷君并未遂他们的愿。
  朝堂内外陷入寂静。
  一片鸦雀无声之后,终是有人大着胆子站了出来,“敢问陛下,东宫之位,陛下心属何人?”
  “广平王,拓跋宪。”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陛下不可!”
  东部大人刘仁诲当即激辩:“未闻东宫之位传于叔父者!”
  自古帝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若是无嗣无兄弟,那便按着宗亲亲疏,择小宗入大宗。
  这若是将‘太子’之位给叔父,岂不是乱套了?!
  “那便禅位给皇叔。”拓跋弭言语温吞,“朕也好同沙门、朝士共谈玄理。”
  此话半真半假,拓跋弭在朝臣们的眼中,温和仁慈,端方多才,素爱同佛僧、道人谈论清玄,大有遗世之态。
  可也正是这个有遗世之心的少年帝王,即便与太后有龃龉,对太后所提南下夺取青、冀二州之事,同心同德,才有而今冯颂得胜归朝、淮岱之地尽入大魏囊中的盛事。
  而今将大位传于叔父,究竟是真想皈依佛门,还是想让太后无法名正言顺地干涉朝政呢?
  朝中众人都听闻了坊间沸沸扬扬的流言谶语,不少人将目光终于转向了那道屏风。
  太后至此,还是不置一词。
  “陛下......”
  身处在漩涡中央的广平王拓跋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他也未曾料到,陛下招呼都不打一声,骤然说要禅位给他?
  这皇位是什么烫手山芋么,说不要就不要?
  “臣惶恐,愿以吐脯之心侍君,未敢有逆乱之心。”
  拓跋弭望着在底下战战兢兢的叔父,登时没了脾气。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禅位给自己的叔父啊!难道都没看见自己怀中抱着的是谁么?
  对于不上道的拓跋宪,拓跋弭有些无奈,故意将怀中的女儿举了举,换了个位置,无奈的目光扫视着一众鲜卑勋贵、大魏宗亲。
  最后落到了自幼的伴读,任城王拓跋允身上。
  拓跋允愣怔、顿悟、再怔住。
  他懂了,陛下这是要让这唯一的女儿入主东宫,好平息太后造出来的女主天下的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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