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小佐领到摄政王 第249节

  胤祄嘿嘿的笑,弘晖尚且忍着,德亨也忍俊不禁,德隆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傅宁几个就你推我我推你的捂嘴笑。
  一时车厢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陈廷敬:……
  “十七阿哥,您要明白‘主失之于宽,奴失之于弛’的道理……”
  接下来,陈廷敬针对胤礼宫里小太监打碎茶杯这件事讲了一刻钟主子御下有度的道理。
  然后,再问:“十八阿哥,您可有遇到过‘两端’的人和事?”
  ‘两端’,就是‘过’与‘不及’。
  胤祄想了想,道:“畅春园里有一个奴婢,她的结子打的好极了,太后妈妈选结子,总是一眼就挑中她打的,这算是极致的心灵手巧了吧?”
  陈廷敬捋须点头。
  胤祄继续道:“但你们不知道,她居然不认识路,明明通向万树红霞的路在南边,她偏偏向北走,每次都走错,别人问她,她就说:我看所有的路都是一样的。这算不算是与常人相比,有不及之处?”
  陈廷敬点头:“不错,此婢心灵手巧却失于方向失迷,有其过人之处,也有其不及别人之处,这正是一个正常人所有的秉性。诸君可知,就算灵秀如状元,也有其不及之处,话说前朝有一赵姓状元……”
  于是,又用一刻钟的时间,陈廷敬讲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前朝状元过目不忘文章天成偏偏记不住人脸的趣味小故事,听的几个小伙伴一下惊呼一下唏嘘的,简直比听说书的还要投入。
  接下来问弘晖可有“好察迩言”的经历。
  “好察迩言”就是对一些浅显的话进行仔细审察的意思。
  德亨想到的是探案,刑侦探案不就是从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寻找可疑的线索吗,弘晖说的是胤禛仅从王庄上的奴才送来的一本名册中,觉察到庄头贪污的事例。
  德亨肚子里都快要笑厥过去了,这件小事儿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呢,按在胤禛身上,他怎么就觉着一点都不违和呢?
  陈廷敬赞了四贝勒“见微知著”的才能,又赞了弘晖仅从阿玛不悦的神情上就猜出事情的真相的敏锐洞察力,接着就讲了自己任左都御史时,因为听到街上孩童一句歌谣而挖出一件大案的经历。
  这简直比听百家讲坛还要精彩!
  接下来就轮到德亨了,德亨期待的看着陈廷敬,等着他问自己问题。
  面对这样一双带着求知欲和跃跃欲试的眼睛,陈廷敬心道:果然是古灵精怪的。
  陈廷敬:“辅国公,请您总言‘其斯以为舜’之因。”
  德亨眨巴眨巴眼睛,缓缓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啊?”
  怎么回事?
  别人你都是让分享一个生活中的小故事,你与以点评和引导,然后再分享自己的一个小故事,怎么到了我,就直接问我:请你说一下舜之所以为舜的原因?
  你这问题是不是超纲了?
  胤祄和弘晖他们也都不理解,眼睛在陈廷敬和德亨之间转来转去,疑惑的看个不停。
  德亨思悴,陈廷敬自己科举进士出身,也肯定做过不止一次考官,说不定还出过题呢,肯定不会给他出一个超纲的题目。
  扣题的话……有了!
  德亨道:“舜帝他能做到虚怀若谷,以德化人,从善如流,裁决中正,让追随他的人都心悦诚服,他做到了中庸之道,就成了人人称道的大舜。”
  陈廷敬:“……辞藻用的不错。”
  德亨眼含期待的看着他,点评呢?您对我的回答的点评呢?
  然而,没有了。
  除了一句“辞藻用的不错”就再没有了。
  陈廷敬越过了德隆、富昌和福保顺,直接问傅宁:“傅宁,你日常进学,可有做到‘好问’……”
  德亨心里不高兴了,他觉着自己被歧视了。
  这老头儿怎么回事!
  但他并没有发作,耐心听完他跟分享的自己少时读书好学好问的小故事,然后,这一堂历时一个时辰的课就讲完了。
  除了没有背出书的德隆、富昌、福保顺三个留了作业,其他人都没有。
  陈廷敬饮尽残茶,蹲身出了车厢,跳下了马车,许是腿麻了,他踉跄了下,被德亨后跳先至的扶了一下。
  草原上的雨来的快,走的也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胤祄探头问德亨:“你做什么去?”
  德亨抬手遮了一下高高的太阳,对车里的几人道:“我和陈师傅一起走走。”说着,对小老头儿露出一口大白牙,道:“陈师傅,您腿麻了吧,来,我扶您动动腿脚。”
  陈廷敬:“……有劳。”
  在车马队伍里走碍别人的道儿,德亨应是“扶”着陈廷敬脱离了队伍,来到路旁一脚深的草地上。
  “德亨,你读完书了?这老人是谁?”
  蒙古少年公吉喇布坦勒停了马,骑在马上笑问德亨。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其他蒙古少年,都好奇的看着德亨。
  德亨笑回道:“是,我们刚读完书,你们可以去找弘晖玩儿去了,这位是教我们读书的先生,他内急。”
  蒙古少年们都理解的哈哈大笑,喇布坦对德亨笑道:“那你快点,我们去弘晖那里等你去。”
  德亨:“去吧,我很快就去找你们。”
  等蒙古少年们都呼啦啦的骑马走远了,陈廷敬才幽幽道:“老夫没有内急。”
  德亨大惊:“您听的懂蒙古语呢?”
  陈廷敬捋须,施施然道:“老夫已至古稀之年,该学的学问,自然要学好喽。”
  人不仅要学,还要学好。
  德亨抱臂,哼哼道:“我觉着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小小捉弄你一下,你觉着我是不是不堪教化的顽劣少年,然后要教训我一顿了?”
  陈廷敬笑着拱拱手,道:“不敢。”
  他姿态洒脱,看在德亨眼里就有股子老狐狸味道,让他瞬间想起了徐潮。
  话说,这次徐潮也随驾了呢,啧啧,这些个小老头儿,身子骨儿都这么棒棒的吗?
  德亨皱眉,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为什么在课堂上孤立我。”
  陈廷敬看着蜿蜒如长龙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的北巡队伍,沐浴着草原的雨后阳光和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温暖的风,嗅着青草和雨水的味道,笑道:“德公爷,如果在座以您为首,老臣定将您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这样您就高兴了吗?”
  德亨:“什么意思?”
  陈廷敬:“虽说少年意气难得,然老夫以为,收敛锋芒,心怀敬畏,许他人不如自己,亦许自己矮于他人,方可长久。”
  许他人不如自己,亦许自己矮于他人……
  “您是说,‘执其两端’?”德亨略迟疑问道。
  孔子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意思是,度量人们认识上的“过”与“不及”两个极端的偏向,用中庸之道去引导他们。
  用在德亨身上,就是,德亨要先低下头,找到普通人的衡量标准,这个标准点就是正常普通人能接受的普众标准,站在这个普众标准上,他就能度量人心,平衡局势,进而运筹帷幄。
  这就是儒家提倡的中庸。
  陈廷敬垂首:“尽言矣。”
  德亨太聪明了,只有已经站到顶端的很少一部分人才能跟得上他的思维,看的透他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
  他站在金字塔顶端这个高度上去看别人,尽是“愚蠢的人类”……
  他要是对蒙古少年们这样还好,或许迟钝的都没发现自己被鄙视了?
  但当他对上康熙帝,开始有了“不过如此”“封建帝王”“没有跳出时代的局限性”这样的思想苗头的时候,离自取灭亡就不远了。
  就拿这次他擅自在古北口停留一天这件事来说,他派芳冰来追上圣驾,是在通知康熙帝,我要在古北口一天,而不是请旨,问康熙帝,是否允许他在古北口停留一天。
  德亨这种行为,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先斩后奏”。
  芳冰回话的时候,陈廷敬就在伴驾,当时他真是替这位德公爷捏了把汗,康熙帝随口一句:“知道了”就过了,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帝王心思,你最好别猜,也别寄予厚望。
  德亨:……
  再说回课堂。
  好吧,这个浸淫宫廷和官场一辈子的老狐,是在告诉德亨,在有皇子在的时候,就算你答的再好,先生也不会夸你的,因为在先生这里,你是“不可能”比皇子还要优秀的。
  陈廷敬用实际行动和若有若无的点拨在教导德亨不要太露锋芒,该藏拙的时候要藏拙的道理。
  其实这也是这一堂课的中心思想,中庸之道。
  你优秀,你表现出来了,先生也知道了,就行了,就不要执着于这浅显的“名利”了。
  陈廷敬作为一堂之师,该做的,该教的,都教了。
  至于学生能学到多少,就看个人悟性了。
  德亨喃喃:“要是我没找出来,跟你要个说法,误解了,你不怕我记恨你吗?”
  陈廷敬:“您可有想过,您身边不如您的人,可会嫉恨您呢?”
  德亨第一个想到了弘晖和德隆,脱口而出道:“当然不会……”
  说完,又后知后觉的想到,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为什么就不会呢?
  他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为什么要处处都低他一头。
  再者,就算弘晖和德隆不会,难道胤礼和胤祄这些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阿哥们不会吗?
  他们是天潢贵胄,是皇子,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宗室凭什么会抢了皇父本就不多的宠爱。
  就算胤礼和胤祄不会,难道,已经到来和即将到来的这些蒙古少年们不会吗?
  你谁啊,哪里来的小屁孩子,我们都是公主、亲王、郡王之后,你个将军的儿子凑上来做什么……
  嘶!!
  陈廷敬再道:“德公爷,老夫能教您的,只有这些。您毕竟不是舜,不必有舜的品行……”
  德亨从十公主那里要来一匹马,陶牛牛亲自服侍陈廷敬上马,然后牵着马将他送回阁老队伍里面去。
  德亨面上自然心下如闻大音一般前所未有的警醒。
  要不说人家是帝师呢,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德亨站在草地上,前方的车辆、侍卫等如水一般从他眼前划过,没有留下一丝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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