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书生的气势彻底被压了下去,一脸为难,搓着手,想哄又拉不下脸,终是拂袖转身,佯怒离去。
  待书生身影消失,方才还作鹌鹑状的丫鬟立刻凑到小娘子身边,唱腔变得轻快而隐秘,“夫人,今日之事险些露了馅,可怎生是好?”
  那小娘子一改方才的委屈柔弱,闲闲理了理微乱的云鬓和衣袖,唱腔平缓笃定,带着几分自得,“他那性子,我岂不知?不过多哄他两三句罢了!夯货罢了,何须忧惧?”
  丫鬟掩唇轻笑,雀跃应和,“夫人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便哄转了郎君心!”
  戏台上唱念做打,咿呀不休。
  台下叫好声,哄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
  二楼雅间,几个官员端着酒杯,脸上堆着笑,心头却打着鼓,眼神不时瞟向主位,为首一人壮着胆子向主位的秦恭敬酒,盼着能把这位冷面阎罗般的秦大人灌醉几分,好从秦大人嘴里探听些江南案的后续风声,尤其是关于如何处置牵连官员的尺度。
  “下官敬您一杯。”
  几个人也连忙附和举杯,眼巴巴等着。
  结果秦大人一杯都没喝,别说喝酒了,连跟他们寒暄一两句的兴致都欠奉。
  但几个官员也没有胆子去继续劝秦大人跟他们喝酒。
  倒还是开头敬酒的官员僵着笑脸,他脑子机灵些,招手唤过侍立在门口的伙计。
  秦大人喜欢听这些市井小调,那就让底下的多唱一会儿,这样秦大人就能多坐一会儿,他们就能多耗一会儿,探听消息的机会便大一分。
  “秦大人,您看这市井小调可还入耳?不知您还想听点什么?让他们再唱几出热闹的?”官员殷勤地陪着笑。
  秦恭终于有了反应,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第50章
  酒楼内依旧人声鼎沸,一楼中央的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方才那扮小丫鬟的角儿退场,锣鼓点子一换,戏台上的光影也随之暗下来,竟化作了一条幽深僻静的小巷。
  方才那水袖轻扬的小娘子,此刻已换上了一身鲜亮夺目的罗裙,薄粉敷面,胭脂点唇,眼波流转间平添了几分娇俏。
  她捻着帕子,身段儿一扭,连那唱腔都变了调,软糯糯,甜丝丝的。
  “冤家呀......”尾音儿拖得长长的,含着蜜。
  台侧人影一晃,一个作武生打扮的男子踩着锣鼓点上了台,他身形魁梧,小娘子一见,眼底霎时迸出光彩,莲步轻移迎了上去,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欢快,“你可算来了!”那语气,三分嗔,七分喜,还带着点生怕被人撞破的紧张。
  小巷布景昏暗,一棵老树浓荫,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男子忽地上前一步,急切地一把握住女子的柔荑,“我的心肝儿!想煞我也!你......你何时才能同你那夫君和离?”
  “秦大人?”官员正看到兴起处,秦大人却起身要离开,忙出声。
  --
  秦恭难得休沐在家,春光正好,正是踏青时节。
  温棠倚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的点点新绿,记起去年在庙里求得的那枚平安符,大师说过,心诚则灵,一年一求方显至诚,如今一年期满,该去求新的了,也给府里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各求一枚。
  清早,夫妻俩一同去正院请安。国公夫人看着儿子高大木讷的身影,再看看儿媳温棠那如画般的眉眼,她接过温棠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对着秦恭道,“今日难得清闲,在家里闷着作甚?你媳妇儿要去庙里进香,你陪着一道去,小两口成日里拘在府中,能有多少自在时候?正好趁着春光好,陪她去散散心,就当踏春了。”
  国公夫人心里其实颇有计较,她这大儿子什么都好,偏生性子古板不解风情,若无人提点,是半点也想不起要陪妻子游赏玩乐,花前月下的,哪像他那二弟,心思活络得过了头,不仅知道带着正妻出门,连院子里的姨娘也惦记着捎带上,两个儿子,一个太古板,一个又太花哨,简直走了两个极端。国公夫人每每思及此,便觉头疼,只恨不能将两人的性情揉匀了才好。
  她苦口婆心絮叨,“......路上多照应着点你媳妇儿,她身子娇弱,走累了要上前搀着,瞧见什么新鲜吃食玩意儿,她若多看一眼,只管打发小厮去买,莫要只顾着自己闷头走......”末了,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儿子。
  秦恭垂手听着,看样子很认真,但在母亲说完后,只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国公夫人一口气噎在胸口,差点没背过去,敢情她说了这大半日,唾沫星子都费干了,就换来一个“嗯”?这孩子,在军营里,在朝堂上,那是何等杀伐决断,出类拔萃。怎么一到了自己媳妇儿跟前,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别说花言巧语了,就是几句熨帖的人话,从他嘴里蹦出来都难如登天。
  她无力地摆摆手,眼不见为净,“去吧去吧,看着儿子转身那挺拔却毫无情趣的背影,国公夫人只觉一阵心累。
  温棠去的依旧是上次的寺庙,这回虽是秦恭陪着,两人却并未乘轿,依旧选择徒步登山,只是今日这山路,走得格外漫长,走不上几步就得停下歇息片刻。
  温棠起初还耐着性子,渐渐便有些焦急起来,她悄悄抬眼觑了觑身旁气定神闲的男人,分明是他拖慢了脚程!
  晨起出门时,天光尚早,山脚下稀稀落落没几辆马车,可经他这般磨蹭,待他们行至山腰,再往下望去,只见蜿蜒山道上已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头,前呼后拥,好不热闹。更别提那些比他们晚到的人家,早已步履如飞地超了过去,不少都到了山顶。
  “夫君......”温棠忍不住轻唤一声,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些。寺庙门口已是人声鼎沸,寺内浑厚的钟声一声接一声传来,嗡嗡作响,更显此地香火鼎盛。
  秦大爷却依旧不紧不慢,步履沉稳,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山路,而是自家后花园的石板小径。
  守在山门处迎客的,仍是上回见过的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他双手合十,对着每一位入寺的香客躬身行礼,神情庄重而温和。
  秦恭此番纯属作陪,待温棠随着人流进去拜佛求符后,他便独自踱步至旁边供香客暂歇的厢房内等候,寺中为早到的香客备有素斋,只待温棠拜完佛,再一同用些清粥小菜,那斋饭倒也简单,素馅儿包子,松软的白面馒头,熬得软糯的米粥,配上几碟腌萝卜,酱黄瓜之类的小咸菜,佐以清茶一盏,倒也清爽宜人。
  ——
  山门外,一顶装饰华丽的软轿稳稳停下,轿帘掀开,走出周家小姐与她的母亲周夫人,二人刚站稳,便见江夫人迎了上来,目光落在周小姐身上,口中称赞,“几日不见,周小姐愈发水灵了。”
  周小姐闻言,粉面含羞,螓首低垂,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江夫人笑着扭头,对着还在石阶下慢悠悠往上走的章尧嗔道,“我的儿!你倒是走快些!人家周夫人和周小姐都到了,你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快些上来!”
  她这话,是说给正拾级而上的章尧听的,江夫人一双利眼在儿子身上扫了又扫,是看哪儿都觉得不甚满意,额角那道新愈的疤痕太过显眼,手背上也留着一道痕,她早先便叮嘱他寻大夫好生料理,他偏不听,说什么不必在意皮相,如今带着这破相的模样来见未来岳家,实在不成体统。
  所幸周小姐性情腼腆,方才匆匆抬头一瞥,尚未看清未来夫婿的容貌便羞得低下了头,倒是周夫人看得真切,关切地问了一句,“章公子这脸和手......”
  江夫人忙笑着解释,“嗐,别提了,前些日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偏生这孩子性子犟,不把这皮外伤当回事,也不肯好生用药,这才留了点印子,亲家母放心,回去我就押着他找大夫,定用最好的祛疤药膏,保管消得干干净净,绝不让他破着相碍眼。”
  周夫人亦是通情达理之人,闻言笑道,“您言重了,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前程要紧,这点子小伤算得什么?无碍的,无碍的,”三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一同行至山门前。
  守门的老僧双手合十,向几位贵客行礼,引着她们入内敬香祈福。
  “夫君。”一声清柔婉转的呼唤自斜对面传来。
  斜对面的厢房门帘一挑,走出一位穿着水蓝色春衫的少妇,那衣裳颜色清雅,料子却极好,衬得她肌肤胜雪,她通身素净,只绾了个简单的髻,簪一支素簪子,耳垂上缀着两点小小的珍珠,却愈发显得清水出芙蓉。
  随着她一声轻唤,厢房内又走出一位身形极其高大的男子,腰束玉带,面容冷峻,气势迫人,他几步便走到妻子身侧,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女子笼罩其中,一刚一柔,一冷一暖。
  庙中往来不乏达官显贵,有认得秦国公府大爷秦恭的,连忙上前见礼寒暄,“秦大人安好。”“秦大人也来进香?”
  周夫人亦是见过世面的,去年秦府双生子周岁宴她便曾登门,认得秦家大奶奶温棠,此刻也带着女儿上前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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