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温棠板起脸,“大爷现在不在这儿,你听大爷的,还是大奶奶的。”
小厮看着温柔美丽却态度坚决的大奶奶,犯难了,大爷和大奶奶都是主子,两个人的吩咐现在却不一样,在府里的时候,大爷吩咐不让大奶奶走上去,在府外的时候,大奶奶吩咐他要听她的。
而现在是在府外。
小厮挠头,周婆子脸上带着笑,上前一把将他拉到旁边,“你这孩子,现在可是在府外,大奶奶的吩咐,你不听了?”
现在是在府外这个念头灵活地钻入小厮的脑袋。
周婆子又给他一串赏钱,事成了。
周妈妈扶着温棠,主仆二人踏上了那长长的石阶。钟声随着她们的攀爬愈发清晰。
她二人刚踏上石阶不久,又一辆马车在山脚停稳,车帘掀开,有人走了下来。
石阶漫长,庙宇的轮廓在视线中逐渐清晰,钟声也越发清越。等到温棠上来,踏入庙门,早有知客僧含笑迎了上来,将她引至大殿。
殿内檀香缭绕,佛像庄严。
拜完起身,又有僧人奉上清茶和几样庙里的点心。
周婆子忙给温棠拿了一块儿小巧的绿豆糕,“大奶奶快垫垫,走了这许久,定是乏了。”
温棠确实有些气喘,额角汗意未消。周婆子找人寻了把蒲扇,轻轻给她扇着风。
殿内静谧,只闻诵经声和远处隐约的人声。这时,外面又传来知客僧人热情迎客的声音。
周婆子与温棠暂时避到了大殿侧面一处垂着竹帘的小厢房里歇脚。
这偌大的佛殿周围,设有好些这样的小厢房,用帘子隔开,里面大多有香客在静候或休息。
“夫人请,公子请。”僧人的话语清晰传来。
“夫人,贵公子龙章凤姿,眉宇间自有乾坤,将来福泽深厚,造化非凡。姻缘一事,贵在机缘,夫人且放宽心,或许只待时日一到,良缘自会临门。”
周婆子一听就知道是来求姻缘的。佛前所求,无非功名,子嗣,姻缘,平安,倒也寻常。
妇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大师,我儿如今都二十有几了,从十几岁,家里就开始留意,姻缘还未到,可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妇人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更深的期盼,“这里......可能够稍微透露一二,那姑娘。姓什么叫什么?是哪一家的千金?若是有个准信儿,我这心里,可就有盼头了!”
外间妇人与僧人的对话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周婆子却没兴趣再继续听下去了。
“大奶奶,是章家的。”周婆子走到温棠身边,“急着议亲呢,是来求姻缘的。”
周婆子边说着,心情颇好,外面那人婚姻坎坷好啊,最好就是找不到人了。
周婆子,“这要是大师真能当场给出姑娘的姓氏家门,那可真就是活神仙显灵了!”
“再说了,等了这么些年好姻缘还不成,我看后来也难成,说不准就是打光棍的命儿。”
温棠拿起一块糕点,递过去,“您快别说了。”
“他也许就是自己身体有问题,”温棠咬了一口糕点。
“来,贵人您这边请。”
小厢房的门帘被一个僧人从外面掀了起来,小僧人手边引着一个人,那人一进来,便挡住了门口大半的光线。
温棠嘴里还含着半块糕点,刚咽下去那句带着点刻薄的话,她平静地抬头,就看见小僧人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而小僧人旁边站着的男人却轻笑了声,低头对小僧人温言道,“有劳小师父引路,多谢。”
第40章
小僧人悄然向内觑了一眼,便垂首退了出去。
好好一间清静厢房,偏生闯进个不速之客,连空气都似被搅浑了。
温棠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点糕点咽下,这才起身,想跟周婆子一同出去,念头一转,又顿住了脚步。
她们先来的,即便要走,也该是那碍眼的人自行离去才对。
可那人恍若未觉,只闲闲倚着门框,视线投向远处廊下斑驳的光影,并未分一丝余光给身后的人,周身透着股疏离的慵懒。
忽地,门帘又是一动,一道灵活小巧的黄影“呜咽”叫着钻了进来,是只腿短身圆的小黄狗,摇头晃脑地直扑向门口的男子,亲热地扒着他的袍角。
章尧此刻才有了动作,弯腰俯身,脸上先前对着小僧人时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褪得干干净净,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动作轻柔地将小东西捞入怀中,
小狗欢喜得直往他颈窝里蹭,急切地想舔舐主人的下颌。章尧熟稔地抬手,一下下抚摸着它的后脑勺,喉间溢出低沉宠溺的轻笑。
小黄狗在主人怀里撒够了欢,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这才发现屋里还有旁人。
它立刻又兴奋起来,“呜汪”一声,章尧刚将它放落地面,它便出乎意料地蹿到温棠脚边,仰起小脑袋,好奇地,试探地嗅着她的裙摆,湿漉漉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那精致的料子。
温棠躲都躲不开,小狗实在太热情了,它模样着实憨态可掬,跟它的主人完全不一样。
眼见小狗的前爪要搭上温棠的裙摆,周婆子忙不迭弯腰欲驱赶。
一直与温棠保持着距离的章尧,此刻却抬步走了过来,他低唤了几声小狗,嗓音温和,
那小黄狗倒也听话,闻声便哼哧哼哧地掉头,跑回主人脚边,被重新抱了起来,懒洋洋地趴在他臂弯里,终于安分了,只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仍时不时好奇地瞅向温棠。
本该送平安符来的僧人迟迟未至,温棠眼观鼻,鼻观心,不愿与眼前这人搭话,连多瞥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外面江氏与住持的交谈声清晰地飘了进来,依旧是她那老生常谈,字字句句不离她儿子的婚事。
“大师,这姻缘之事,莫非真是天定?我儿已相看过许多回,总无下文......”
大师,“夫人,姻缘天定,亦在人为。夫人已为令郎多方相看,敢问公子自身,可有属意之人?”
外面的江氏听到这话,半晌都没有接上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氏才艰难开口,“......不瞒大师,我儿四年前本已定下一门好亲,谁知那姑娘命薄,竟遭了横祸......”
江氏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自此,我儿的婚事便屡屡不顺,再难遇着合意的。大师,您说,莫非真与那桩祸事有关?可会妨了他?我该做些什么才好?可需做些什么化解?”
四年前,早已高中状元,风头无两的章家二公子章尧,与尚书家的千金定下婚约,那位小姐温婉柔美,在京城闺秀中素有贤名,两人的结合曾是满城称羡的佳话。
但天有不测,佳人香消玉殒,婚事自然作罢。一时间,惋惜声充斥坊间,却鲜少有人敢直言章二公子“克妻”,反有些好事之徒编排起那位小姐“私下不检点”,甚至暗指她与章家那病弱的长子有染。
真心同情逝者的寥寥无几,倒有不少人同情起“无端遭了横祸”的章尧来。
江氏想让儿子成家生子的心愿几乎要溢出来,她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连求符水让儿子饮下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大师是正经修行人,自不会应允符水之事,只劝江氏去佛前诚心求签。
小厢房里面,
周婆子依旧挡在温棠身前。其实不必她挡,角落里的章尧也并无靠近之意。
他抱着狗,远远地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垂着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小狗背上柔软的毛发,姿态闲适,却也毫无离去之意。
沉默在小小的空间里蔓延,唯有窗外隐约的诵经声。
直到外面的僧人终于捧着平安符进来,“夫人,这是您所求的平安符,专为稚童佩戴,一龙一凤,正合您府上龙凤双生的福气。”
僧人笑容和煦,“龙凤呈祥乃天赐之福,非大缘分者不可得。夫人福泽深厚,一双儿女日后定是造化非凡。”
周婆子上前,满面笑容地接过符袋,道谢。
僧人又看了看温棠,笑着说,“夫人面相贵不可言,福泽绵长。”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夫人可是上回还替夫君求过平安符?”
不怪僧人有印象,温棠这般清艳绝俗的容貌,任谁见过一面都印象深刻。
温棠颔首,“正是,大师好记性。上回所求的平安符,夫君已佩戴了大半年,瞧着边缘都有些褪色磨损了。不知这平安符可有什么讲究?我今日是否需再为夫君新求一道?”
自从上次给秦恭腰上系上了平安符,头一两回还需要她提醒,后来便是每日清晨,他自己便默默系上了,时日一长,平安符明显就磨损褪色了。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夫人有心。平安符贵在心诚,不必更换过勤,每年诚心求一道即可。”
温棠含笑应下,也回了一礼。
日头渐高,已近午时。
寺中惯例,会为香客布施素斋。这庙里的饭菜粥食,沾染了佛前香火,食之不仅果腹,更有涤荡身心,祈福纳祥之意。许多香客专程留下,便是为沾这份佛门清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