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旁边站着的周婆子是琢磨出来了,这赵氏在这儿又唱又跳的,想撺掇着往大爷房里塞人,老太太都还没先开口,她倒先急吼吼地唱起了戏,变着花样地巴结老太太。
那边儿老太太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是看着那个王姑娘的样子,是个明眼人也都能瞧出几分。
老太太轻轻咳嗽了声,“恭哥儿媳妇,你留意着点儿。”
老太太还算留了点余地,没直接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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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衙,
秦恭坐在案后,笔走龙蛇,案牍堆积,过了会儿,批完一卷,他方才抬起头,看了眼前方站着的人,“坐吧。”
秦恭的声音淡淡,然后问,“那天,你是戌时出的宫门?”
秦恭搁笔,对面坐着的章尧,“那晚下官吃醉了酒,醉得糊涂,迷迷糊糊的,连往哪个方向走都记不大真切了。”
“没看见二皇子落水?”秦恭问的一针见血。
章尧唇角还挂着笑,听见二皇子落水,脸上的表情恰好淡了下来,换上一副身为臣子听闻皇子落水时应有的,带着沉痛与惋惜的神情。
秦恭没再继续说这个事情,反而说起了家常事,章尧笑着回应,后又转而聊起了风物人情,秦恭游历甚广,博物洽闻,天文地理,各地风俗信手拈来,章尧也是个八面玲珑的,总能接上话头,话题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章尧过几日的相看上。
傅九将章尧送出官衙大门,方才大爷问起二皇子落水一事,不过是例行公事,问了句那个时辰出宫的人,章尧出来得是晚了些,不过章大人完全没有动机和理由去推人落水。
二皇子那晚,只能是倒霉了,自个儿走路不长眼睛,摔下去了,当然,想要二皇子落水,却又能做的密不透风的人还有不少。
傅九走进屋,然后心照不宣地挪开视线,自从大奶奶特地求了平安符回来,今日清晨更是亲手系在大爷腰间,可把大爷宝贝得紧。这不,批个公文,都时不时要垂眸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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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尧出了官衙,觉得看哪儿都不顺心,自己做的蠢事再次被人提起,任谁都不会痛快。
回去还要应付相看,相看谁?
章尧又忘了,他低头,朝阿福勾勾手,阿福狐疑地走过去,“爷,什么事?”
“去查查秦家那个,行几来着?算了,就是要相看的那个,仔细查查,她身上可曾有过什么不体面的事儿。”
阿福不理解,“做什么?”
“自然是散出去。”章尧语气轻描淡写。
阿福瞪大了眼,犹豫,“这,恐有损姑娘清誉。”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啊。
章尧漫不经心地抬了眼皮,“关我何事?”
第34章
章府,午膳。
八仙桌旁,章家大公子章明理率先看见章尧进来,他转过头,面容是常年病弱的苍白,见到章尧,嘴角牵起温和的笑意,“二弟来了。”
章尧拱手回礼。
章尧的生母江夫人,从前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如今勉强算章府的妾,站在章夫人座椅斜后方一步的位置,姿态谦卑,
直到章夫人,那位端坐主位,通身气派的人,没什么表情地,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江夫人才小心翼翼地挨着圆凳边沿坐下。
落座后,江夫人就说起了与秦家相看的喜事,话里话外都是秦家的好处。
“食不言。”章夫人声音不高,她甚至没有看江夫人一眼,目光落在面前一碟精致的清炒上,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对这对外室母子的疏离与不满。
章国公正值盛年,子嗣却异常艰难,偌大府邸,膝下唯有两个儿子,
此刻,他目光沉沉落在章尧身上,“进京也有些时日了,相看时,该懂的规矩体面都须谨记,莫要做上不得台面的事,言行举止,莫要堕了章国公府的门楣。”
江夫人见章尧只是含笑听着,并不接话,心头一急,忙不迭地站起身,对着章国公深深一福,“您放心,尧儿最是知礼懂事的。这些日子在京里,他何曾行差踏错过半分?”她说着,急急转头看向章尧,“尧儿,快跟你父亲说,你定会仔细着,不教长辈操心,”
她顿了顿,又转向章夫人,声音低了几分,“也让你母亲放心。”
章夫人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与这对母子同席,让她胃里都泛着不适。
若非这江氏还算识时务,胆子小得可怜,若非,她眼角的余光瞥过自己病弱的儿子,若非明理的身子骨......她一个正室夫人,又岂容得下一个出身不干不净的外室带着一个庶子登堂入室。
章夫人很快搁下几乎未动的碗筷,“我饱了,明理,陪为娘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
章明理顺从地起身,向父亲告退,章国公对着自己的嫡妻嫡子温和道,“去吧,园子里景致正好,仔细别累着明理。”
章国公随后也以公务为由起身离去,偌大的八仙桌,只剩下章尧和江夫人母子二人。
江夫人见人都走了,才松了口气,忙拿起银箸去夹菜,专拣那些油亮浓香的肉食往章尧碗里堆,
她知道儿子口味重,喜食荤腥,可这府里的菜色,向来只依着章国公和夫人一家三口清淡的脾胃来。
她一边夹,一边心疼地絮叨,“看你,叫你早些搬回府里住,总在酒楼里混着,外头的东西哪比得上家里的干净滋养?瞧瞧,人都清减了,多吃点,身子骨不壮实,将来媳妇儿总不能只图你一张脸吧?”
她自己方才在章夫人面前几乎粒米未进,此刻也顾不上吃,只看着儿子。
“不吃了,还有事。”章尧没看江夫人给他夹的满满的菜。
“你又去哪?”
“公务。”章尧起身,取过一旁温热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
江氏望着他面前一口未动的饭菜,心头漫上委屈,她又不是傻子,儿子不知从何时起,便与她隔了一层。
她依旧美丽的脸上带着无措,章尧那出众的样貌,大半承袭于她。
她忍不住又叮嘱,“这次相看,你务必上心些,你也老大不小了,娘还等着你成婚,媳妇儿能给我添几个孙儿孙女。”
“还有,见了你长兄,要主动行礼问安,万不可再让他先招呼你。礼数周全些。”
江氏真是操碎了心,儿子样样出众,唯独婚事坎坷。几年前也曾相中一门顶好的亲事,好人家的千金,门第,人品无一不妥。谁知那姑娘是个命薄的,竟在定亲后遭人玷污,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好好的女儿家,失了清白,怀着身孕投了河。
当真是贼人作孽。
章尧先出去,江夫人悄悄把阿福拉过来,拷问阿福。
阿福只抬头望天,说爷会好好去相看的。
江夫人看着阿福鬼头鬼脑的样子,没好气地戳了一下阿福的脑门,转身却从袖中摸出几块他素日爱吃的点心塞过去。
阿福跟着章尧,到现在粒米未沾,江氏都记着。阿福眼睛一亮,三两口便将点心吞下肚,惹得江氏又气又笑,“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吃东西狼吞虎咽,没个规矩样子!”阿福是她当年捡回来,与章尧一处养大的。
“如今进了京,处处都要讲规矩体面,万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去。”
阿福边吃边点头,江夫人又捏了捏阿福吃得圆鼓鼓的脸颊,“回去紧着你主子,这亲事可不能再拖了。”
阿福揣好剩下的点心,一溜烟跑了。
书房里,章尧并未看书。
他仰躺在窗边的榻上,一卷书覆在脸上,遮住了半张面容,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双紧闭的,眼尾狭长的眸子。
公务,不过是应付母亲的说辞罢了。
阿福溜进来,从怀里掏出还温热的点心,“爷,垫垫?要不,我再去临江楼给您定些饭菜?”
章府那顿午饭,怕是坐着的没一个能舒坦咽下。
偌大的章国公府,章国公有妻,有成群的妾,奈何就是子嗣稀薄,根源便在章国公年轻时荒唐太过,玩得过了头,坏了身子,待他惊觉膝下竟只有长子章明理一根独苗时,自是倾尽心力精心培养,谁知章明理身子骨出了问题,随时都有可能撒手,
这样的情况下,要是这个儿子没了,那么章国公就算是绝后了,这个时候,章国公才想起乡下有个女人,那个女人之前说过自己生下了他的儿子。章尧这才被当作延续香火的备选,接回了京城,
可是谁知道这个随时会咽气的章明理还能活着,硬生生熬了下来,甚至就这两三年来看,身体还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转迹象。
章尧翻了个身,手背随意搭在额上,“你自个儿吃。”
阿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心情很不好,也是,任谁被三催四请地赶着去相看,谁也烦。但是主子哪次相看受挫过了,哪个姑娘家没看上他啊?那张皮相,一看就是闺阁少女最喜欢的温柔郎君的相貌。
阿福啃着糕,心里嘀咕,该愁终身大事的,分明是他自己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