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会儿虽有日头照着,但天气仍是有些冷。即便康陶年轻火力旺,但驾着马车吹了半天风,手脚多少已有些不听使唤,如今这一杯热乎乎的牛乳喝下去,从头到脚都舒坦了,一股暖流直冲心头,再加上里面扎实细腻的馅料,肠胃也觉得分外满足,不由地连连赞叹。
“阿姐,好喝,真好喝呀!又暖又香又甜!”旁边尹七娘用双手捧着杯子,一口口喝得滋溜滋溜心满意足,还不住摇头晃脑地给尹遥捧场。
他们马车后面排着的正好是一家三口,穿着还算体面,见这小女娃喝得如此开心,那孩童也忍不住舔了舔嘴角,又偷偷拽他阿娘的衣角。这夫妻俩向来宠孩子,见状低声商量了片刻,由那男子上前行了个礼,笑道:“敢问几位,这饮子可否卖给我们一杯?想着给家里娃儿驱驱寒气。”
几样原料尹遥出门前都备了些,只可惜不易储存,她想着与其喝不完变质扔掉,倒不如拿来换些铜钱,于是便爽快应了下来:“成,*跟我这妹子手中一样分量的,五文钱一杯如何?我可是放了上好的白蜜呢!不过我这儿没多余的杯子,郎君可自己带了?”
“有有有,娘子稍候!”男子打量了下尹七娘手中的杯子,约莫着差不多半升,这年头牛乳并不便宜,再加上里面还有各种配料,她这个价格实在是公道不过,当下连连答应,回去找妻子拿碗。
这边尹遥如法炮制,给那一家三口又调制了杯芋泥牛乳,男子喜滋滋地拿个陶碗盛了,回去给孩子喝。
尹遥干脆朝着车厢外吆喝了起来:“香香甜甜热乎乎的芋泥牛乳,五文钱一杯!热热的香饮子,喝一口暖身暖肚,喝两口甜到心里!”
周围排队的百姓听说有暖身的热饮子卖,又看到两个娃娃喝得美滋滋,手头宽裕或者带着孩子外出的,也纷纷掏出钱了说想买。
尹遥索性将整瓮牛乳放在暖炉上温着,埋头捣芋泥、调牛乳、撒红豆、倒在食客手持的杯碗中,时不时还吆喝两声。尹七娘则站在马车边,帮她收铜板以及高声助威。姐妹俩一时间忙得热火朝天,这马车倒成了个流动热饮子摊,看得康陶在一边咧嘴直乐。
不过一会儿工夫,尹遥就卖了快二十杯芋泥牛乳,将近一百文钱顺利入账,作为主料的牛乳和芋头也见了底,辅料蜂蜜和赤豆倒还剩下些。
忽然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经过,随行侍从仆妇足有十数人,在尹遥旁边浩浩荡荡停了下来。车里的人朝一名仆妇说了句什么,那仆妇便走过来命令道:“你这饮子卖给我一杯。”
见身侧排队的百姓似有不满,那仆妇又冷笑一声,直接往车厢里扔了串铜钱,又把一个琉璃杯举到了车窗前,不屑道:“你等草民也敢与我家主人争抢不成?”
见尹遥还有些犹豫,康陶忙朝她拼命使眼色,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好将最后一杯芋泥牛乳倒进了那琉璃杯中。
仆妇回去把杯子呈给车内之人后,一行人扬长而去直奔城门口,领头的侍从手中持着一枚符印,兵卒看了忙让开道路,之后马车便长驱直入进了潼关城。
这边尹遥则是举着空空的陶瓮,朝车窗外歉意道:“诸位,实在没办法,在下备好的料已用完了。”
“唉,真想尝尝……”排队的人无奈,只能扼腕叹息,各自散去,继续在冷风中等候过关核查。
尹七娘十分好奇,怎么这些人可以直接进城,康陶无奈笑道:“两位娘子有所不知,这等做派的必是权贵之人,他们出行自有诸多便利,我等草民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尹遥在车厢内听到这话,默默感叹道: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得,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摊子散了,尹七娘也回到车上,兴高采烈地把收到的钱交给了尹遥。今日只是临时起意,连个餐具都得食客自备,她定价也不好太高,只想着赚个辛苦钱就好,这会儿心里算算去掉材料的成本,利润差不多有四十来文,而那仆妇扔进来的,却足有五十文!两相加在一起,她今儿下午赚了将近一百文呢!
这可是她来大唐后的第一笔进账!尹遥心中不由有点小兴奋,大方地发了五个铜板给尹七娘做零花钱,又把剩下的仔细收入囊中,最后心满意足地靠在车厢壁上,慢慢喝起了暖炉上温着的自己那杯芋泥牛乳。
康陶看姐妹俩终于清净下来,抱拳佩服道:“三娘子可真会做生意,就快比得上东家了!”
尹遥噗嗤一笑,她算发现了,康陶夸起人来都是拿沈龄做参照物的,能从这人口中听到最高的夸奖,大概就是“就快比得上东家了”。
第4章
与此同时,又有一名年轻男子带着随从,缓缓骑马而来。只见这男子样貌英俊,头戴软纱幞巾,身着墨绿色官员常服,脚踏乌靴,身下的白马毛色莹白如雪,显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驹。
不过奇怪的是,这男子虽身着官服,却并未如同其他官宦般径直上前过关,而只是随意地把马停在人群后面,心不在焉地排起了队。
那随从见主人忽然停下,心中好生奇怪,忍不住在他身后故意大声咳嗽了几声。
男子方才仿佛一直魂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这咳嗽声方才回过神来,扭头瞪了一眼,那随从却不怕他,只笑嘻嘻道:“郎君,你不饿吗?”
不知想到什么,男子忽然叹了口气,无可无不可地抖了抖缰绳,领着随从越过人群向前而去。
到了关口,随从掏出怀中主人的告身,扔给了领头的校尉。校尉原本并未太在意,接过告身后只是例行公事地打开,不料仔细核勘后,他神色却忽然变得分外殷勤。
只见他点头哈腰地将官牒双手奉还,又满脸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还吩咐手下道:“快好生送杜寺丞去驿馆,着那驿长仔细招待,务必安排上厅!”
而尹遥几人这会儿也总算排到了,她从行囊中找出三人的过所,带着妹妹跳下车来,交给了核查的小卒。
说起来还多亏康陶提醒,尹遥这才知道,大唐百姓出门必须办理过所,否则简直寸步难行。只是那日尹遥前去申请时,里正却以孤女不得离宗另居为由,对她百般刁难,死活不肯同意,把尹遥气得够呛。
后来还是她灵机一动,狐假虎威地搬出了皇太后,称太后既有政令“父母同尊,丧期皆为三年”,那么她一届孤女,依仗母族又有何不妥?里正一听这话可不得了,生怕惹祸上身,只得将她的牒文报了上去,后来又经过好几日,县衙和州府的审批下来,这才给她发放了正式的过所。
小卒接下过所后,仔细核查了姐妹俩和康陶的姓名、籍贯、年龄、样貌特征、出行事由等,又查验了马车后的箱笼,见装的都是日常杂物,跟过所内记载的确实相符,这才签字并加盖了勘验章,又抬手放了行。
然后尹遥又听到那小卒嘀咕道:“刚那郎君不过身着绿袍,校尉怎地如此恭敬?”
不怪这小卒好奇,只因墨绿乃是当朝六七品官员的服色,而潼关地处东西两京必经之地,一年到头迎来送往,不知多少达官显贵从此经过,兵卒们早见惯了大人物,怎会把这样一个小官儿放在心上?
“没见识的东西!”那校尉听到小卒的嘀咕,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手指往上指了指,“你懂什么?这位杜寺丞虽只是个六品官儿,可他出身京兆杜氏,那可是正经的天子近臣!”
长安城中有首孩童都会念的俚语,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京兆韦杜二氏,正是出自长安城南,乃是传承了几百年的高门望族,又向来与皇室关系十分密切,有权有势地位极高,即便如今太后长居洛阳,整个大唐的政治中心东移,这二姓仍是首屈一指的世家门阀,难怪这校尉的态度如此前倨后恭。
潼关城坐落在黄河河谷和秦岭之间的夹道上,因此十分狭长,城内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主街,两侧分布着不少酒肆食店。
康陶牵着马车边走边道:“我之前便琢磨着,咱们今日再怎么赶路,也来不及到下一个歇脚地方。倒不如晚些出发慢慢走,今夜在潼关城内留宿一夜,明早再继续上路不迟。”
尹遥闻言轻轻点头,康陶考虑得周到,她和七娘两个女子,若是错过了宿头,只得在荒郊野地歇脚,那可就太过危险了。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座二层小楼前面,康陶笑道:“二位娘子,咱们今晚就住这家吧。”
潼关城里除了供给官员和驿使的官驿外,还有不少私人开的邸店,康陶选的这家规模不算很大,但看起来很是整洁干净。尹遥进车厢里拿了行囊,店伙计迎上来把马车牵到后院去喂,三人便走进了邸店。
“哟,小郎君好似有些面熟嘛,”店家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在柜台后面算账,见到几人未语先笑,“我怎么好像见过你似的?”
康陶咧嘴笑道:“店家好记性,我正是前几日才住过的。”说着便让店家给安排两间上房,又掏出串铜钱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