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所以即使那时的他知道跳下冰湖去救人非常危险,特别是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大的概率,他也会无法上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下水去救贺临。
湖水很冷,不算特别深,大概也就两米多一些。他睁开了眼睛,能见度还行,他摸索了一阵,就看到了水下的贺临。
他游过去,先握住了贺临的手。
贺临的眼睛半闭着,手脚还在挣扎,似乎还有意识,他游近了,摒着呼吸把他的外衣拉链拉开,贺临就配合着他的动作,从外衣之中挣脱了出来……
接下来,他拉着贺临,一路往光亮的地方游去。
贺临的身高比他高,体重也不轻,再加上冬天穿得厚重,就算是去掉了吸水最好的棉衣,身上穿着的其他衣服依旧因为吸了水后变得沉重。他身上的那些衣物也裹在了身体上,把他往水下拽。
那个洞口就在上方不远处,江尚雪的氧气也快要用尽了,那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是,万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也希望那个人是贺临。
他死了不可惜,而且那样他说不定就可以很快见到妈妈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就平静了。
可他身上似乎是有一种幸运,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沉到了湖中,借力蹬着湖底,费力地把贺临推了上去。
然后他才再次浮起,游出湖面,阳光照着他的脸,因为缺氧,他的眼前有一段时间都是白色的光点,他大口地呼吸,可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息。他颤着身子爬上去,和吕一尘合力把贺临拖到了岸边。
在冰湖里泡了一段,贺临似乎已经没了呼吸,他摸了摸贺临的颈侧,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冰凉的嘴唇相触的时候,没有任何接吻的感觉。他的手按压在贺临的胸口之上。
这个急救技能还是父亲曾经强行教给他的,当时的江尚雪并不理解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玩自己喜欢的游戏,而他却要跟着严厉的父亲学习这些他觉得并没有什么用的技能,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技能将会改变他一生的轨迹。
可能是因为生活之中见过太多,经历过太多,平时大部分时间江尚雪认为自己是平静的,自打记事起的颠沛流离,让他有个处变不惊的性子,尚且年幼的他只看得见眼前的一方天地,曾以为自己可以保持这样的情绪面对所有的事。
但当他感觉不到贺临呼吸的那段时间,江尚雪的心脏跳得急速,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慌张,路上他还能强行安慰自己,或许妈妈还能抢救过来。那点期望,此时却被贺临的濒死,全盘击溃。
浑身的冰水几乎让他失温,泪水和脸上冰冷的湖水混在一起,可他机械性地做着动作,不能停也不敢停。
他的心中不停默念着,不要出事,不要死……
江尚雪知道自己救不了妈妈,但是他还有机会救下贺临。
他总得留住一个……
终于,身下的人呛出了一口水,眼睫轻轻地动了动。
江尚雪几乎脱力地跌坐在了一旁,终于松了口气。
本想等贺临醒过来跟他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江尚雪反而退缩了。
他的勇气全部用来跳下冰湖把贺临捞起来,已经没有多余的勇气跟他告别了,就好像只要他不说,他们就不算分别一样。
更何况,妈妈还在等他,和父亲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不应该继续浪费时间。
随后江尚雪站起身拿起了书包,裹上外衣,转身就要离开。
吕一尘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大人,又看向准备离开的江尚雪,不解地开口问他:“你要走了吗?你不等他醒了?还有,你就这么走了,等下我怎么说?”
他冷得浑身发抖,点了一下头说:“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赶车,来不及了。”
吕一尘被江尚雪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那我替贺临谢谢你,要不是你,他今天就要淹死了。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让他亲自去谢你。”
闻言江尚雪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急匆匆道:“不用谢我。如果贺临问起,和他说,是报答他的饺子。如果他没问我……就算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江尚雪心里却还是有一丝希望的。他把贺临救回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定妈妈还能挺过去,说不定这不是他和贺临的最后一次见面。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他在贺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不告而别。
等江尚雪一路跑回大姨回家,头发和衣服上的水已经冻得结了冰。可是他来不及再换衣服了,就那么湿漉漉地拿上了行李,下了楼。
父亲已经等在楼下了,开车的是他以前的同事。
看他浑身透湿,大人们都很惊讶,问他怎么了。
父亲不让他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他也从没和他说过贺临的存在。
江尚雪低着头没说实情,他撒了个谎:“想走近路,没留神掉在湖里,自己爬出来了。”
如果是往日,这样的情况一定会被父亲责骂,可是那天,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神空洞洞的,仿佛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那神情让他有点害怕。
因为要急着赶路,也没人有时间等他换衣服了。
那位同事人挺好的,和父亲说让他在车上换吧,随后拿了块毛巾给他,也没责怪他把车弄湿了。
坐在后排,他终于从书包里取出衣服,一件一件地换了,可是刚刚在冰水里泡过的身体还是冷的,怎么唔也唔不热。
他的心跳咚咚的,一边担心着母亲的情况,一边想着贺临不知道怎样了。
赶到医院时,天色都快黑了,他和爸爸就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谁也没心情吃晚饭。
大概到了十点过后,他就开始发烧了,额头滚烫,头晕晕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发抖,他强撑着坐在走廊里,甚至不敢和父亲说这件事。
一直等到了深夜,也没有等到好消息。
命运不会始终眷顾同一个人,贺临的奇迹,终究没能降临第二次
母亲从里面推了出来,脸上盖着块白布。
这种事情,就算是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准备,到了真正遇到的那一刻,还是会觉得突然。他的眼泪从眼眶里不停地流出,怎么擦也擦不去。
作为家属,他们一路跟着走到了太平间,完成了所有的手续。
父亲这时才转向了他,似乎刚刚看到他的存在。他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平静:“你妈妈她死了。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接下来,他连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就是浑浑噩噩地一直发烧。
父亲无暇给他很好的照顾,还好此时的江尚雪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他看着药盒上的说明,到时间了就自己爬起来去吃。后来他连药也懒得吃了,迷迷糊糊的就可以梦到妈妈。
第三天,父亲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今天火化,你得和她道个别。”
连日的高烧让江尚雪的脑子晕晕的,人也是木的。
大人们哭,他也就跟着哭。
从追悼会,火化,再到把骨灰送到这座骨灰堂,一套流程走完。
他抬头看着骨灰坛上黑白的照片,才回过神来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妈妈了。
后来他从父亲的口中,以及凭借猜测知道发生过什么。
父亲在做卧底时抓到过一伙毒贩,自此就被对方的人悬赏标记。
所以父亲才会带着他和母亲不停地搬家,所以他会不停地转学,所以母亲被人注射过毒品,所以她后来会死。
母亲去世以后,他们搬到了下面的县里去,他也换了另外一所学校。
自此以后,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忽然转变了态度。县城里的工作不忙,他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儿子的训练和教育上。
但是那种训练绝不是一位父亲在悉心培养自己的儿子,更像是在锻造一把为了复仇而生的利器。
长期生活在这种高压下的江尚雪甚至觉得,其实在母亲死去的那年,父亲就已经疯了,而他也正在疯魔的路上挣扎前行。
父亲吃着吃着饭会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儿子:“江尚雪,你该恨那些人的,就是那些人害死了你妈妈,你该给你妈报仇。”
可是当年伤害母亲的人都已经入狱,还有的被判了死刑,他不知道该向谁报仇,大概是那些漏网之鱼,还有所有的罪恶吧。
从那时起,母亲不再是江尚雪的港湾,而是成为了他噩梦和压力的起源。再次入梦的妈妈也不会温柔地抱着他,只会哭着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强大起来,什么时候可以为她报仇。
攀岩,游泳,跆拳道,搏击,射击,驾驶……
他的时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每天不到六点父亲就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被父亲连声质问。
“你怎么好意思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