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等他把这些情绪都压了下来。
江尚雪开口说:“那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谎了。”
眼前的少年得寸进尺,和他讨价还价:“你答应我,以后不会随便拒绝我的好意。我就答应你,不对你说谎了。”
看他不说话,贺临就继续说:“同学之间互相借个东西都是正常的,大家就是要互相帮助。我们是朋友啊,如果将来我有困难了,你难道不愿意帮助我吗?”
江尚雪这才开口,低低地嗯一声,硬邦邦地答应了。他心里想的是,他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将来有了机会,他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你不生气就好了。”
江尚雪低头看向贺临手里的铁锹:“那你的那一把铁锹是哪里来的呢?他看着上面贴的一个小胶条,你不会是和门口看门的那个大爷借的吧?”
院子门口的大爷可不好说话了,平时还养了一只挺大的狗,其他的小孩都不敢和他张口,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集中铲雪的时候,这把铁锹还能幸存下来,等着贺临去借了。
而且老头子还曾经因为来打麻将的人太多,和大表姨吵过架,在表姨的描述里,老头可是从来不吃亏,得理不饶人又吝啬小气,是附近有名的铁公鸡。
江尚雪也是因为此,才没打去找大爷借铁锹的主意。
“是啊。”贺临坦白说,”张头其实人挺好的,我一借他就给我了。”
江尚雪不信:“这么顺利?”
他知道贺临嘴甜,很讨那些院子里大人们的喜欢,但那老头应该也不会这么无偿借给他。
贺临不敢再说谎了:“我答应他帮他把传达室后面的雪铲了,他就借给我了。”
原来是有代价的,那就说得通了,江尚雪回头对他说:“那一起吧。”
贺临:“?”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帮老头铲雪去。”江尚雪回头,语气果断地和他说,“两个人一起干比较快。”
他们铲完了雪,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贺临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块泡泡糖。
江尚雪下意识地拒绝:“我不喜欢吃糖。”
贺临道:“哪里有人不喜欢吃糖的?”然后他可怜巴巴地小狗一样地望向他,“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别人想吃我还不给呐。”
大抵是最后的这句话打动了江尚雪的心,他没有再推拒,而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颗糖,学校里有一段时间很流行这种泡泡糖,同学们下课经常吃,可以吹起很大的泡泡。
爸爸给他的零花钱应该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他定力很好,一直没有买过。可说他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
江尚雪最终还是把泡泡糖接了过来。
大姨下午打过牌了,晚上家里没有什么人,难得的安静。他一边学习,一边用左手触碰着那块放在口袋里的糖,光是想象,就可以感受到那种甜。
晚上睡觉时,他趴在了被子里,还是忍不住把糖剥开,放在了嘴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融化开来,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和口香糖有点像,但是又没有口香糖那么硬。
很快糖就变软了,他咬了一会,学着那些孩子的样子,用舌头顶动糖的形状,然后往里面吹气。
第一次他没能成功,又嚼了一会以后,他终于吹起了一个泡泡。
泡泡逐渐变大,裹着空气,变成了透明色。
那是一种新奇而愉悦地感觉,趴在被子里,他开心极了。
直至啪的一声,泡泡涨破了……
.
黎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雪,他正发呆地想到这里,贺临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发现是早点被送上来了,包子、鸡蛋,外加玉米粥。
黎尚看了看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愣神了很久。
去洗了手,现在他手上的冻疮早就已经好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枪久了以后留下的薄薄的枪茧。
等他坐回桌边,贺临已经在剥鸡蛋了,他示意了黎尚先吃,很快就帮他把鸡蛋包好,甚至连上面的那层薄膜都撕去了,才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吃着早点,贺临和他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
他们上午稍事休息,然后下午去骨灰堂祭拜,外加把骨灰拿出来,寄送出去。
贺临问他:“你上午是想出去逛逛,还是在旅馆里歇歇?”
黎尚道:“出去逛逛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还是挺想看看有些什么变化的。
临出门,贺临又给他全副武装上了。
贺临提醒他:“戴上手套,别把手冻坏了。”
黎尚一边戴手套,一边跟着贺临往外走。
他们在欣城的路边慢慢走过,打着雪仗的小孩子,路边堆起来的雪人,扫着门前雪的店家。
看着那一片的冰天雪地,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贺临。
好像什么都变化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忽然觉得记忆里那个十四岁的冬天,虽然冰雪连天,但那好像是他生命之中最暖的一个冬天。
第130章 07
北方的冬天就是在一场雪接着一场雪中度过的。
下午, 两个人又一起去了欣城的骨灰堂,新买的雪地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咯的轻响。
骨灰堂位于欣城的城郊,整栋建筑是灰白色的, 外表面多为石材,建筑顶面还有一些尚未化去的积雪。
整体的建筑风格十分肃穆,即便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人, 一眼也能够感觉到一种庄严。
走进院子以后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黎尚只在多年前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存放母亲的骨灰, 一次是存放父亲的骨灰。
母亲的去世是在他十四岁的那年春天, 那是寒假的最后几天, 虽然不到春暖花开,但是中午的气温已经升到了零度附近。
那天是周日的上午,父亲忽然打电话来,他说下午四点要来接他, 让他收拾好东西,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一定要带他走,以前的多次搬家却已让他熟悉了所有的流程。
习惯了沉默的他在挂电话前问:“那我以后还在这里上学吗?”
父亲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冷冷地说:“帮你办好手续了,你不用再住在大姨家了,具体的等车上再说。”
他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 之前母亲已经病危过几次,他心里有些隐约不好的预感。
他压抑着声音里满是干涩, 问父亲道:“是因为……妈妈吗?妈妈她还好吗?”
经过了那次超量的注射, 虽然妈妈被抢救了过来,但是也因此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破坏。
之前的一段时间,母亲的情况恶化,所以转院去了城南那家更好的医院。
父亲冷硬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颤抖:“情况不好, 正在抢救。”
那句话像是在他的心底落下了一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江尚雪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遍体生寒。
这与他更为年幼时面对家中老人去世的感觉截然不同。
当时的江尚雪也只是躲在妈妈怀里的小娃娃,不懂什么是离别,只知道曾经经常能见到的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了,这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遇到亲近的人即将死亡,更为残忍的是,他第一次面对的离别,就是和他的妈妈。
他越是心里紧张惶恐,做事的时候就越是冷静。
江尚雪和表姨打过招呼,表姨似乎对母亲的情况不那么关切,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两句,反倒是对他的即将离去松了口气。
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东西,之前还有几本借阅的书没有还,他坐着汽车去了一趟附近的图书馆。
回来的路上他在想,最近都没有见到贺临,他忽然很想见见他。
车窗外的阳光照过树影洒在他的身上,一时明,一时暗淡。
他的脑海之中时不时浮现出母亲的脸,温柔的,微笑的,痛苦的,绝望的……
此时的江尚雪完全沉浸在即将与母亲分别的情绪里,丝毫没有感觉到第二场离别也在悄然靠近着他。
他下了公交车,路过落星湖就听到湖面上一阵乱,有人落水了。
一群孩子蜂拥着去叫大人。
江尚雪本不想凑热闹,只是远远一瞥,正巧让他看见了混乱中心站着的吕一尘。只一眼,就让江尚雪的心里紧缩了一下,他跑过去问他:“是谁掉下去了?”
当他听到贺临这个名字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跳了下去。
他的水性很好,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母亲即将逝去的噩耗一直在心头压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可能快要失去妈妈了,那他不想再失去贺临了。
他还欠他那么多人情呢,如果没了这个人,要他怎么还?
此时的湖面已经归于平静,如果他不下去,贺临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