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20节
“裴彦知,你若真想弥补,便将她从局中干干净净的摘出来,而不是任由她做一颗随意丢弃的棋子,毫无还手之力。”裴彦知此刻定不知晓,这一句话日后点亮了他早已黯淡的生活。
苏宥棠忽然伸手按住他紧握的拳头,“如今年岁还长着呢,不是吗?”
“那你呢?”裴彦知声音里带着些长辈的疼惜,“和离之后便会被世人认作弃妇,即便你是丞相之女。”
“世人眼光?”她兀自笑出了声,“我若在意世人眼光,便不会逼父亲要你求娶我了。”
“可如今朝局动荡!”
“但我仍是苏宥棠,为自己而活的苏宥棠。”裴彦知闻言,忽然想起那个执意要嫁入裴府的烈性女子。
“为什么帮我?”苏宥棠听见他问自己,莫名摇了摇头,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我先前并不知晓你有心上人,成婚后亦是后悔了,这桩婚事,原是我耽误了你……如今能弥补,也觉得甚好。而且我觉得一个能将百姓放在心上之人,定不会是什么坏人。”今夜的她,发自内心的扯出一抹微笑,心情格外舒畅。
“如今能成全你们,这世上也少一对痴男怨女,怎么不算好事呢?”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裴彦知晦暗不明的眸子上,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红了眼眶。
林家出事时,他年方几何?算来不过十二三岁。寻常人家的少年,还在鲜衣怒马、纵酒高歌,而他……
从前她只以为裴彦知天生性子孤僻,是因自幼没什么朋友相伴,如今才明白,他惯于独来独往,不善言辞,或许只因少年郎的心事都无处诉说,苦楚都需要独自吞咽……
苏宥棠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前世今生那一句句的“寒门”,竟如细密的针,一针一针刺在她心口。
“我这些年,没少拿‘寒门’二字戳你心窝子吧,方才惊觉这些无意之言,竟是将你以命相搏换来的功勋都尽数折辱了……”
苏宥棠忽然起身后退两步,双手交叠举至眉心,俯身行礼,乌黑发丝随着动作垂落,这是世家贵女的致歉仪态,“我从未看不起你。”
裴彦知目光触及这一幕,她如此郑重其事,心中瞬间明了,他神色微变,急忙上前托住苏宥棠,“你这是做何?快起来!”
裴彦知急忙开口,终是怕折辱了这位向来一身傲骨的丞相嫡女,“我只当你是金枝玉叶的世家千金,自幼养在深闺,平日所见皆是华堂锦室,何曾见过市井百姓生活的艰辛?且你年纪尚轻,于我而言如顽皮不谙世事的妹妹一般,又怎会真心怪罪于你?”
她顿了顿,喉间发紧,“你放心,为了弥补,我一定让冬至把林姑娘治好,若治不好我苏宥棠三个字倒过来写!”
夜色沉沉,苏宥棠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坐在榻上,想着裴彦知那句“当作妹妹”的话,此刻,一个荒唐的想法浮上心头……
翌日一早,白芷正为苏宥棠布菜,明溪从屋外挑帘而入,“小姐,大小姐来了。”
苏宥棠放下银筷,“让她进来吧。”
“给嫂嫂请安。”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嫂嫂,母亲已大好,今日来同嫂嫂学着管家。”
裴心宜今日特换了藕色襦裙,梳了单螺髻,发间只簪了一支桃花簪,比往日稳重又更显素雅。晨光洒在她的裙摆上,衬得少女愈发秀丽。
“坐,可用过早膳?”苏宥棠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墩。
“回嫂嫂,已经用过了。”裴心宜模样乖巧,又懂礼节,苏宥棠甚是喜欢。
她转头对白芷说道:“近日就让心宜先跟着你……”
“是,小姐。”
白芷福身行礼,“大小姐无需日日前来,每月择十五日便可,未时三刻至前厅寻我。若是学堂课业繁忙,只需着人捎个口信。”她掌家时间久了,言语间不免带着些威严。
“好,我记下了。”裴心意乖乖点头应道。
“二婶近日身子如何?”苏宥棠问起了二房近况。
裴心宜语气柔和,眸中带着几分感激之色,“多谢嫂嫂记挂,母亲近日除了气血亏空,便是夜里睡不安稳,旁的倒也无碍了,府医说好生将养着便是。”
“二叔可是行商去了?已有多日未见。”
裴心宜闻言,神色诧异地绞着帕子,“并未,母亲向来体弱,父亲过年过节才去母亲房中,如今母亲吐血后,他反倒嫌屋里药气重,日日宿在沈姨娘房中……”
她声音轻轻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沈姨娘如今春风得意,若我再不来学,怕是二房便都归她管了,母亲更没有活路了……”
“心宜……”苏宥棠轻唤她一声,却不知如何接话。
裴心宜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倔强。“嫂嫂不必宽慰我,这些年来,母亲病着,父亲冷着,我早已看明白了。”
良久,她才低声道:“嫂嫂不知,前日沈姨娘同母亲讨要库房钥匙,去母亲院中冷嘲热讽……”
“我知晓了,你先安心随白芷学着,二房终究还要靠你撑起来,此事我记下了,我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自会寻机会提。”
第27章
“秋檀回来了吗?”苏宥棠将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抬眸望向白芷。
白芷正翻动着裴心宜送来的二房账册,闻言指尖微微一顿,垂眸恭谨道,“回小姐,还未。”她将账册合拢,补充道:“可要差人去寻?”
苏宥棠看向院中长廊,摇了摇头,“不必了。今日回相府,你去吩咐备马车吧。”
白芷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明溪,你去拿一套秋檀的衣衫让让林姑娘换上。”
“小姐可是要带林姑娘一同回府?”明溪微微偏头,流苏随着动作轻晃。
“嗯,独留她一人不合适。”明溪应声而去。
“小姐,那我也回去收拾。”话音未落,冬至如泼猴一般蹿了出去。苏宥棠轻笑出声,“这丫头……”
苏宥棠望着秋风拂过盏中的茶留下的层层涟漪,唇边笑意久久未散,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胸口那块大石,终于卸下了,到底没耽误他的姻缘。
从未有一天像今日这般轻松,她提着裙摆行至枕月亭的石阶前,襦裙上的荷花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四季海棠开的正盛,她身着浅粉色的刻丝襦裙,十几岁的少女眉清目秀,晨光穿过海棠枝桠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双眸子清澈透亮,风起时,吹动睫毛微微颤动,她从前紧皱的眉梢此刻舒展开来……
裴彦知一进栖棠院,便看见了此番景象,像极了他第一次在相府见到她时,她活泼跳脱又爱热闹,自婚后活像变了个人,这是他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那个鲜活的苏宥棠真的回来了。
“姑爷怎么不进去?”耳畔传来白芷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裴彦知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苏宥棠身上。
“小姐,马车备好了。”白芷走到海棠树下对着台阶上那抹身影说道。
“可是要回相府?”裴彦知走上前来。
“正是。”苏宥棠点点头。
“那我随你一道去。”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苏宥棠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不是今日要去……”苏宥棠想起昨夜他说要去官府过了和离文书。
“已经办妥。”裴彦知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让她安心。
“好,那走吧。”苏宥棠从阶上轻盈一跃,转身对白芷吩咐道:“若秋檀回来,让她在府中等我。”
“是,小姐。”
明溪搀扶着林乐茹躲过裴府往来奴仆的视线上了马车,苏宥棠掀起车帘时,正看见林乐茹那原本遍布伤口的手背,今日只余几道浅粉色的伤疤。
她向冬至投去赞赏的眼神,想不到冬至那丫头的药罐子竟有这般奇效。
林乐茹慌乱的眼神撞进了苏宥棠的眸子,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放柔了声音,“是回丞相府,回去给你安排个清白的身份。”
林乐茹下意识握住了苏宥棠的手腕,她瞬感冰凉,裴彦知却如临大敌,生怕林乐茹不懂规矩,唐突了苏宥棠。
苏宥棠按下了他抬起的胳膊,“无妨。”
苏宥棠见她双眼盈满了泪花,“哎——,你可别哭,你若再哭我便不管你了。”
裴彦知看见苏宥棠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动作,将身旁女子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那是女子间的惺惺相惜。
裴彦知眸光微动,或许……或许让她暂且跟在苏宥棠身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她身边有医术高超的冬至、管家不在话下的白芷、过目不忘又性子活泼的明溪、还有那带有南疆血脉且神秘的秋檀……更不必说宥棠那看似洒脱实则坚韧的性子,这些女子之间的情谊,自有一种男子无法给予的温暖与力量。
裴彦知忽然想起昨晚的林乐茹,对着天空发呆,眼中光彩一点点熄灭。而此刻,她正被一群鲜活的女子围着,或许,这是她找回自己最好的契机,就像要活出自己的苏宥棠一样。
不多时,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相府门前,管家柳义快步走下台阶,迎了上来,“小姐!姑爷!”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欢喜。
“柳叔!”苏宥棠搭着老管家的手跳下马车,她看着冬至和明溪将林乐茹扶下马车,朝柳管家介绍道:“这位是林姑娘,要在府中住些时日。”
柳管家会意地点点头,望着苏宥棠的眸中只剩疼爱,“老奴这就去收拾清芷轩……”
“不必,住到我院中就好,收拾间厢房出来。”
柳管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老奴明白了,这就将棠惜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说着便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柳叔,我先回院中安置,再去给父亲请安。”
柳管家微微躬身:“小姐,老爷在书房。”
裴彦知立于马车旁,看着林乐茹被众星捧月般迎进府中。
林乐茹望着眼前的丞相府,威严的石狮子、府门上的金钉……无一不在昭示着居住者的地位之高,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怎么了?”苏宥棠见她迟迟不动,一眼看破,转了个话音说道:“放心,我父亲最是和善,不必害怕。”
棠惜院中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苏宥桉亲手打磨的秋千依旧缠绕在槐树枝桠下,廊中的风铃随着穿堂风叮咚作响……“明溪,你随林姑娘去安置,我这边不必跟着了。”
旋即转身对身侧的裴彦知开口,“陪我去寻父亲。”她深吸一口气,不知会面对什么。
苏宥棠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未能落下,她不知怎么迈出那一步。
“父亲。”裴彦知已推门而入,苏宥棠在他身后小声嘟囔:“爹爹。”
书房内,苏明澹正端详着新到手的画,他抬头见此情景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故意板着脸,却掩不住眼角的笑纹,“嗯,来了?坐吧。”
“爹爹……你身子可有好些?”
“现下除了还有余毒未清,其他已无大碍。还要多亏了六殿下送来的药。”说这话时,他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女儿的反应。
“爹爹,有一事……”她抬头看向裴彦知,怎得这人此时倒学会装聋作哑了。
裴彦知起身从怀中取出那封和离书,苏宥棠顺着视线看去,那朱红官印甚是刺眼。
“这是……”苏明澹声音沉了下来,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她低头绞着帕子,佯装没听到。
她听到爹爹沉着声音问她:“你可是愿意的?”
“愿意啊!是女儿自己提出来的!”苏宥棠猛地抬头,咧嘴笑了起来,丝毫未提其他。
“你呀!你要为父怎么说你好?”苏明澹背着手在书房窗前。
苏宥棠看着父亲的身影,她咬咬牙,上前去抱着他的胳膊,左摇右晃,“爹爹,如今都盖上官印了,不能不作数了,您要生气的话,等病好了也不迟啊”
“当初逼着为父让彦知求娶的是你,说非他不嫁的是你,这提出和离的还是你?如此拿婚姻当儿戏?”苏明澹的手指敲在窗棂上,无奈的摇了摇头。
“彦知早就告知于我,和离书藏在暗格中了。”苏宥棠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