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的牙龈被浸得通红,看上去就像在滴血一样。
路远寒刚要起身,鞋尖忽然被什么东西碰到了。他揭起餐桌下的幕布,发现那是一条长吻鱼,它遍体生疮,鳞片透黑,极其锋利的嘴就如一把利剑,将鱼身拿在手中,能接连刺穿数人的胸膛。
大副还沉浸在肉香里,路远寒脚下微动,不着痕迹地将死鱼拨回原位,起身离开了餐厅。
考虑到那怪物仍在潜逃,路远寒先去确认了医生的安全状况,并提醒他要时刻保持小心,在被医生劈头盖脸嚷嚷了一顿后,又问他要了几管麻醉剂、镇静剂随身携带,以防不时之需。
赶在下雨之前,路远寒回到了休息室。
他放下锯肉刀,重新整理好用空的弹匣,正要去盥洗室擦把手,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的灵性被触动了。
刹那的悸动让路远寒绷紧了身体,重新握上武器,他性格谨慎,即使面对一点微小的异状,也会保持高度警惕。他皱着眉打量了一圈,仔细检查了舷窗、床底,然后打开衣柜,里面竟然藏着个人,在路远寒开门的瞬间,猛然蹿进了他怀里。
那是个面带泪痣的少年,披着水手制服,因营养不良而显得空荡,五官并不算深邃动人,然而被眼下那颗小痣一点,却无端多了几分诡异,眼睛黑沉沉只剩了一线白,看上去和畸变物没有区别。
这人力量大得出奇,两条手臂钢筋一样紧箍在路远寒腰侧,鼻尖则拱到他胸膛前,毛绒绒像野兽似的,尽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路远寒毛骨悚然,滑出的一刀就要劈在他肩膀上。
那少年却顺势松手,极为灵活地躲开了路远寒的攻击,转瞬又跳上了他的床。路远寒看着床单上的褶皱和灰尘,额上隐隐浮起了青筋。
“闻到了!闻到了……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少年笑嘻嘻地说着,他垂下的脖颈仿佛软体生物,极为柔韧地扭动,竟然旋转了将近半圈,倒放的眼睛仍在盯着路远寒一眨一眨,睫毛上还沾着黏腻的黑水。
刹那间,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钢刀擦着少年的脑袋飞过,钉在墙上,削掉了他肩膀上大片血肉。
路远寒面无表情地说:“下来。”
“别表现得这么无情嘛!好不容易才遇到个有意思的同类……”少年一边嘟囔着一边转正了头,鲜血淋漓的人皮下露出黏滑触手,将快要溃烂的肌肉又重新缝在了一起,“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变。”
同类,路远寒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他刚才怀疑少年的身份,以为对方同样是被怪物寄生了,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那只潜伏在船上的畸变物似乎有着自我意识,不仅会思考,会区分自己和普通人类,还察觉得出路远寒的真实身份。
看来这世界上不只有他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就在路远寒沉思之际,少年已经从床边凑到了他面前,用那黑得吓人的瞳孔,阴鸷地注视着他:“高个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是阳痿吗?”
没等路远寒做出任何反应,少年又像游蛇一样滑腻地绕着他转了几圈,好奇地打量着这具身体,嘴巴一刻也不停地念叨着:“我看到你好几次了,你不换皮囊吗?为什么,你很喜欢它吗?”
少年的问题如一串连珠弹,吵得路远寒隐隐有些不耐烦,懒得跟他解释。
鉴于钢刀还狠重地插在墙上,那怪物似乎放松了警惕。路远寒望着他簌簌闪动的睫毛,猛然握紧手杖,一击敲下去打断了他的膝盖,骨裂声响起,少年顿时瘫软在地。路远寒踩着他的肩膀,将这怪物碾压在了地上。
“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少年愤怒地叫喊着,从口腔中露出了鲨鱼般细密的利齿。
路远寒微微抬起鞋尖,毫不犹豫地用力踩下去,打断了他的辱骂。在硬物摩擦下那张嘴顿时裂开伤口,浓稠的血块混着涎水和断掉的牙一起流到了地面上,只剩下野兽鸣叫般的闷响。
路远寒拿起枪,瞄准着怪物身上的每一处弱点。
他的身体体脂率极低,重量更是惊人,因此少年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无法起身,任由黝黑的枪口抵上了额头:“咽喉、心脏、腹腔……从哪里下手好呢?錾银子弹似乎对你不是很有克制效果,还是从脑门开始吧。”
少年能感受到他动作下的狠厉,这人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触手瞬间从温热的血肉下钻了出来,但休息室空间狭小,怪物无处可逃,路远寒抬手打碎了蒸汽灯,煤油连着溅射的火星一起落在地上,将地上的胶状物烧得焦黑。触手像缩水了似的挤成干瘪的一团,丧失了行动能力。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响了起来,就如警钟长鸣,离休息室越来越近,不止一人。
路远寒仔细辨别着,里面有大副、轮机长,以及几个他叫不上名字的机工,他们似乎正因那怪物而朝这里赶来。
他不由感到了一阵觊觎:“你脱离了宿体,却还能控制他们行动,真是好用的能力……要是拿到手,一定会方便不少吧?”
第54章 黑帆暗涌(5)
路远寒提着钢刀, 一步一步朝角落里走去。
休息室内,拖刀的摩擦声盖过了门外的脚步声,他逼得越近, 就听得越清楚, 从怪物身上传来的怦怦搏动声,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激烈。他不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这些触手竟然也有心跳。
刹那间,路远寒改变了主意。
他现在是缉察队的一员, 对于畸变物的态度也应该转变过来。像这种稀有生物, 至少要先研究明白它具有什么特性、弱点、用途, 榨干它身上的利用价值, 再根据畸变物造成的威胁决定要不要解决它。
路远寒伸出胳膊, 将钢刀两面架在火焰上反复炙烤,直到表面隐约浮现出一层高温红光, 才抖下边缘的火星, 用锯齿将触手焊死在地上, 仔细切割着近乎透明的胶质。
他不断重复着切割、取下、烤干的过程, 即使有汗珠从指缝内滑下, 打在滚烫的刀身上蒸发,也不影响他手上动作的精准性。
火光在玻璃上浮动,让路远寒眼中也多了一分深邃的红。
而怪物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那些割开的触手离开主体, 迅速萎缩成了像海带般干瘪的一小片焦灰,失去了活性,被路远寒按照尺寸在地上陈列好……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
他将怪物切成了七十九片, 厚薄均匀, 不带有任何血水, 直到剩下最核心的躯干部分。那阵心跳就从这里断断续续地传出, 看来是它能存活的关键。
门外那些脚步声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触手体内能量耗尽,连最基本的血肉再生都维持不住,因此失去了控制能力,又或许是怪物产生畏惧心理,自主取消了让宿体行动的命令。
路远寒望着面前小片瑟缩的触手,寻找着合适的容器,最后从床下翻出一个玻璃瓶,用刀尖挑起怪物躯干,将它柔软的身体压缩着挤了进去。他侧耳贴在瓶壁上,听着瓣膜震颤的闷响一次一次透过来,竟然产生了怪异的悸动。
在这个瞬间,他和世界上另一个怪物共享了心跳。
路远寒放下玻璃瓶,用缉察队的封魔材料在外面又覆盖了一层,将它装在风衣下的口袋里,这样一来,他的触手随时都能伸出去控制怪物。
火焰熄灭后,少年水手的尸体躺在地面上逐渐僵硬,那颗痣溅上了鲜明的红色,被路远寒送进了床底,和另一具干尸为伴。
倏然,巨响落下,整座船晃动了起来。
休息室的地面剧烈起伏着,舷窗也被黑浪覆盖,路远寒打开门,发现下暴雨了。
狂风怒卷,海水激荡,金属船身不断颠簸,隐隐有雪白电光从浓重黑云中浮现,随着轰隆一声骤然劈下,声势浩大地打在前方的水域上,激起千万片波光粼粼的海浪。
遇到突发情况,船员们已经行动了起来,匆匆涌到高处,将避雷针紧急升了起来。
而那些吊在桅杆上受刑的人就遭殃了,其中一部分惨叫着落进了海里,剩下的则被闪电打下来烧成了焦炭,熟透的肉香飘散在船上,令人毛骨悚然。船身轰鸣,仿佛重伤流血的巨兽,即将陷进深海的漩涡之下。
“哗啦啦——”
怒涛升起,海浪已经打到了船舱上,到处黑水横流,积蓄的液体在甲板上没过了路远寒的长靴,就如冰冷的海蛇缠上了脚腕。
“撤帆!降低航速——”
船长的怒吼从驾驶室传了出来,他的声音透过扩音装置显得更加凌厉。所剩无几的海员顶着满头大汗地操作着,压低航速,降下桅帆,纵然他们竭尽全力,船身颤动的幅度仍然极大,无法与那狂风闪电抗衡一分半秒。
海水在舱内深度已过三分之一,船身下沉了数寸,二副在疏散着其余人员到下层避难,路远寒作为长官,被优先遣送到了最安全的舱室。
周围纷纷嚷嚷,在死亡的威胁下,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浓重如雾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