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看到祂的一瞬间,路远寒就失去了意识。
  他隐约感觉到身体被某种巨大的触手托起,那种黏滑的触感让他以为自己置身在温热的卵壳里,诡异的液体依附着他的指尖,又蜿蜒着攀上躯干,朝着他的鼻腔涌去。
  从鼻腔灌进喉管的液体顺流而下,在他的胃袋里翻涌激荡,仿佛一只鬼气森森的手从内部挤压着他的内脏,让路远寒咳嗽出几口乌黑带血的黏液。
  他体内的触须被液体浸透,竟然开始滋长,像一颗又一颗种子在皮肤的掩盖下蠕动发芽,蔓延的枝叶代替了毛细血管,而那颗肉做的心脏被黑色的织网覆盖,钢铁一般镶嵌在胸膛正中央的位置。
  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路远寒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下坠,再下坠,那失重感席卷着他的周身,仿佛从高空一直坠落到了地心。
  即将摔得粉身碎骨的前一秒,他猛然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还在密室中躺着。
  路远寒挣扎着爬了起来,刚才看到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仍然记得那种对于未知的恐惧。他无法回想起对方的真容,但那庞大无名的存在似乎并没有敌意,否则也不会让他回来。
  他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成为了祂的眷者?
  事已至此,路远寒索性不再多想,他深深望了一眼地上的法阵,随即带着盒子走出了密室。巫医的探照灯在门口放着,被他拿了起来,只是灯罩被海水浸过一次,散发出的光显得有些黯淡,路远寒必须加快步伐,才能在灯光熄灭之前回到墓穴入口。
  路远寒一路疾跑着,这具身体被改造过一样变得迅猛而轻盈,就像是准备咬下猎物头颅的黑豹,浑身充满了力量感,他甚至感觉到隐隐有种要长高的趋向。
  不过片刻,他就回到了那具棺材所在的地方。海水冲刷着棺木腐化的边缘,而那条舌头已经不知所踪,鉴于它那危险的表现,路远寒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以免像巫医一样被对方缠着脖颈无法行动。
  他走近棺材,看到在那具骷髅头顶上的地方镌刻着一行小字:费尔南·罗德里厄。
  看来这是罗德里厄家族的一员,只不过按照墓葬存在的时间,恐怕是他们相当久远的祖先。路远寒盯着那黑漆漆的头骨,一时间有些犯难。他现在很擅长猎杀怪物,但要论起驱邪,确实是一窍不通,恐怕连巫医的小拇指都比不上。
  他并没有纠结太久,毕竟罗德里厄家主给他们下达的任务是尽可能探索墓穴,并想办法解决诅咒的源头,无论事情成败都有报酬,将这枚头骨带回去也算是完成任务。
  路远寒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确认并没有可以触发的陷阱后,才小心翼翼地用触手卷起头骨,将它绑在了背后。
  他向着海水中走去,伸展开的触手吊着探照灯在空中照亮了来时的洞口,先将灯身放下,随后扒着地面边缘,将他的身体拉了上去。
  这层墓道中的黑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那些神秘石柱倾倒一地,遍地都是破碎的肢体肉糜。
  路远寒走在其中,忽然留意到一个反射着灯光的金属外壳,他走过去捡起外壳,才发现这是机械改装人的脑袋,脖颈处的断口血淋淋的,而他的身体早已被黑洞吸走。
  看来这一千帝恩币是打水漂了,路远寒想。黑骑士身上那副铠甲也已经不见了,好在他拿到了檀木盒子,也不算毫无收获。
  身上已经带了太多东西,路远寒便也没有再为他收殓。他轻车熟路地返回最上层墓道,趁灯光熄灭前离开了墓穴,雨水倾盆而下,罗德里厄家主那张惨白的脸也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把伞下的脸庞消瘦而枯槁,嘴唇灰黑发紫,从深邃的眼窝中流露出一种阴郁的死气,就像是从墓中被剖出来的尸体。他盯着路远寒,充满斑点的眼睛缓慢无比地转动着,片刻后才开口问道:“就你一个人?”
  任谁被这样注视着都不会舒服,更何况罗德里厄家主出现得相当诡异,就像是在他们走后又折返洞口,等待着那未知的结果一样。
  路远寒却视若无睹,将那黑气萦绕的头骨拿了出来。
  “其他人都死了。”他说得轻描淡写,“这是在最下层一具棺材里找到的,名字是费尔南·罗德里厄,你可以带回去查族谱,或者寻找什么解决的办法,但要先把报酬结清。”
  一见到这颗头骨,男人竟然像被吓到了似的连着后退了几步,侧过身避开直视那骷髅,只是挥了挥手,让旁边的仆从拿走头骨,将一个箱子呈到路远寒面前。
  路远寒打开箱子,里面赫然是数不清的金条。他抬头望着罗德里厄家主:“这似乎超过了我们约定好的报酬,先生。”
  “既然他们死了,那就归你了。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男人的声音在平静中微微发颤,仿佛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
  第23章 保镖
  路远寒没想到,失去了墓穴中所得的铠甲,出来后倒是捡了一笔漏。六人的报酬归他所有,共四千八百帝恩币,而他卖掉诊所也不过是这个价钱,就这样轻而易举给了一个雇佣兵,可见罗德里厄家族的底蕴有多么雄厚。
  事情已经结束,他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更何况男人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幽灵,路远寒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恐怕也只能让对方血压升高。
  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滑下,一滴滴打在地上。怪物临死时浇灌在他身上的满身血迹,已经在海水中被洗刷得一干二净,只有他披风的下摆被浸得殷红,仿佛随时都会滴下血来。路远寒接过仆从递来的伞,返回了霍普斯镇。
  经过这次委托,他的积蓄到达了五千四百帝恩币,这让路远寒心下略微有了一点底气。他将金条存进账户,又到秘语者翻看了一会悬赏单,才心满意足地回了红十字街。
  与诊所在的那一条街道不同,红十字街的房屋相邻而建,或许是由于市集商铺都聚集在这一带,因此比霍普斯镇上其它地方都要热闹得多。
  即使阴雨连绵,红十字街的居民也会在屋前撑起透明雨棚,在棚下点一盏灯,暖光幽幽照在地面上,落在棚布上的雨滴透过灯光照射,就如一个又一个斑斓的光点。
  路远寒回到公寓的时候,正好碰到房东老太太出门。
  她大约五六十岁,两鬓灰白,却是个很爱美的人,经常戴着一件千鸟格流苏披肩,看见这个修长而漂亮的年轻人,脸上顿时浮现出和蔼的笑容:“奥斯温,你回来了。要不要尝一点我刚炖的牡蛎汤?”
  路远寒留意到,她双手带有厚手套,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似乎正想给邻居送去。
  “好吧……辛普森太太,您真是慷慨又美丽。”
  他本想说自己不喜欢鱼和海鲜,但考虑到这是在霍普斯镇,而他要入乡随俗,还是捧着那碗牡蛎汤坐在路边喝完了。而房东表现得更高兴了,就仿佛捡到了一只高傲的猫,猫赏脸喝了汤,就迅速回到他的小窝里去了。
  路远寒正要开门进盥洗室漱口,忽然动作一顿,伸手从旁边的信箱里抽出一份褐黄色的报纸。
  他不记得订过霍普斯日报,或许是隔壁订的,送错了才塞进他家门口的信箱。报纸上辟了一个板块,由加粗加黑的字体报道着最近流窜在霍普斯镇的连环杀手,据说已经犯下多起重案,被称为雨夜屠夫。
  缉察队都没能解决吗?路远寒扫过报纸上的内容,若有所思地一挑眉,那这个凶手极有可能是感染者,又或者借助了异物的力量。
  他并没有太过在意,随手又将报纸放回了信箱,在门口换下湿漉漉的外套和长靴,才进了家门。
  路远寒现下住的这间公寓比诊所小了很多,但胜在家具都由他一手添置排布。他特意买了羽绒沙发,陷进沙发里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路远寒躺下去,裹着条羊绒毯子就睡着了。
  雨势渐重,淅淅沥沥落在屋外的幕布上。吊灯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一些,照在路远寒微微起伏的面颊上,隔着睫毛打出小片昏黄的影子。而他的触手从毯子下爬出来,仿佛一团蠕动的黑影,在墙壁上投下邪祟的痕迹。
  “咚咚,咚咚!”
  路远寒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有点恼火,他开门一看,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家门前,正用熟悉的眼神望着他。他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抓了抓头发:“……你是怎么出现在我家的?”
  格林表现得一脸坦然:“问窗口啊。”
  窗口还真是一点隐私都不给猎魔人留,路远寒腹诽着,门外的湿气冷冰冰拂在面上,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有什么事要找我?”
  格林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委托单:“有人指名道姓要你接受委托,对方家世显赫,协会就派了我过来通知你。”
  指名?路远寒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他到目前为止完成过两次委托,一次跟着威尔斯,另一次就是刚结束的地下墓穴探索,按理来说,都不应该被什么人注意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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